“怎麼會。”陸美歡歡喜喜的,“學到好多東西。”
蘇雲卿也笑着點頭,與智者談天,是頂輕松的曆練。隻有揚眉劍在旁道:“對對,煩了。”
另三人不由哈哈鼓掌。
幾人就這麼閑聊,又從平等、不平等裡說起位次、建築,比如這座酒樓小院,也圍出坐南朝北的正房。
“陸小兄弟前幾日好像在找總堂?”
揚眉劍倒茶。
陸美奇異道:“是呀,咱們幫裡這是叫總堂,還是總舵?”
“總堂總舵都沒有,小長楚你白找咯。”
“哈?”
蘇雲卿也擡頭:“沒有?”
陸美前陣在街上到處閑晃他是知道的,一下去尋史姑娘借槳,一下去尋揚眉劍喝茶。和史姑娘等人混熟後,各個堂口也去串門,回來總說好玩,又憧憬幫派總堂,說隻剩這一處還沒去參觀景仰過,也不知道在哪,也不見幫主去上工,總不會總堂就是他們隔壁翻牆就到的幫主家吧。
原來沒有。
愛串門的宰相二公子尋不到幫派總堂,是因為根本就沒這個地方。
幫主點頭:“幹嘛設一個總堂總舵的。”
讓盯梢的知道去哪裡盯梢,讓襲擊的知道朝哪裡襲擊?
那是我護着房子,還是房子護着我啊。
而且,就跟曆代攻破京城就算改朝換代似的,攻破總堂不就也象征攻破幫派?
我不設,欸,你就得把成百上千的大小據點都打完,才算打赢咱們幫派。
幫主将這理由略去京城的比方一講,蘇陸歎服,揚眉劍捂臉。
雖很有理,但是……
京城來的兩個公子自覺是越來越好奇了。
有多少新鮮想法做法,在這江湖女郎的幫派裡!
揚眉劍替兩位公子補充前事,他提到陸美找總堂的事,就是幾人說到建築。
話頭自然是相關的:“我們這位幫主說過,這江城四堂,不是她指揮他們,而是他們幫着她。”
幫主笑着自己接上當年的下半句:“所以既然如此,做什麼設個高人家一等的地方?”
幾人碰杯,為此話浮一大白!
……茶水。
這房舍建築上,本就有一樁要緊、卻鮮為人知的潛化暗示。
君不見古來多少屋舍結構,藏着禮制和壓迫,明裡暗裡、細微末節:小到檐脊的形制高低、開間的數量大小、門前石檻的尺寸碎整,暗到兩側台階、門洞的通行身份——房舍原本隻遮風避雨之所而已。
卻論方位、座位、車馬位的左右尊卑。
又有居中、居正,而以為大、以為高、以為貴。這就是皇城、衙門一類的做法,圖的就是等級,是秩序,是順從。
——而非生機。
人之為人,又如何能隻看到建築營造之美,而默認這等暗藏的催殘人心的鈎子。
好在江城等地,水鄉曲折,城池随水随山,方正不了。道路也沒有正南正比,屋舍上便少許多心計,由此淡化、剔除了衙門皇城一類常見的方、正、中、高,不經意抛卻了背後的腐朽不平,由此生出商貿繁華的靈氣民風,也是造化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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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用好飯坐着消食,聽見樓下熱鬧,原來天井那邊的勾欄瓦舍有逍遙遊俠宴飲,陸美與幫主坐得靠窗,齊齊側頭往下張望。
揚眉劍和蘇雲卿兩位端莊,依舊穩坐桌前淡定飲茶。
太大家閨秀了這兩人,不帶他們玩,幫主撈過桌子配茶的炒豆分陸美一把。
樓下說的是外地有巨貪被法辦的新聞,陸美一聽,還是熟人。
他們家打的那個!
他悄悄給幫主注釋前情,幫主聽聞,豎個拇指。
頭一回沾花惹草就翻出個大案,小美厲害。
欸呀,陸美捂臉。
樓下遊俠們高談闊論,倒不像樓上他們議論人心底色、世道由來,于自由之風氣裡,論些扁平的辦法,這近地巡遊,倒真像曆練;也不像另幾桌年長男客關心天下大勢、說些爪哇國朝廷的傳聞。
遊俠們年輕得血氣方剛。
叱便叱,責便責。
巨貪的祖宗八代都扒個幹淨,小道消息又多,連哪年填的缺、哪年傳出要升官都曉得。
此時有個遊俠兒正總結陳詞:“世人都道酒色财氣、錢權美人,可見這權是個好東西,有了權,那酒、色、錢就都有了,然而這等蠢人兇人也能弄權,這權又太不值錢了點。”
底下各人慨歎議論。
幫主聽他們說得尋常,在樓上忍不住往下笑:“‘權’不值‘錢’,可見錢才是個好東西。”
這女郎又逗人,誰叫這裡有一句現成可撿的筆墨遊戲。
哪管它是按字面意思,論斤稱兩的詭辯。
那遊俠聽見,擡頭來看,見窗口探身着兩個人,一個是貌美臉嫩、玉帶招搖的小郎君,一個是不施描畫又自有氣度的青年女郎。
他看幫主面善,卻想不起來,隻是忖度對方人物風度,朝樓上笑回來:
“說錢是個好東西,你這樣的人物,竟也俗。”
“如何不是好東西,”幫主笑回去,她有理有據,“若不是好東西,為何拿錢去買東西容易,拿東西換錢卻難呢。”
店裡的貨物,用錢買下是眨眼間的事,将貨賣回去,換錢就不比買容易。
這叫,錢到了别人手裡。
再說素日換下的各類舊物件,叫人收走換錢,也頗難出手,十分看機遇巧合,這不就是以物易錢之難。
這詭辯得是連題都不顧了。
那遊俠尚未答話,斜地裡先插進來一個帶笑男聲:“你又要什麼東西換錢啊?小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