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陸美兩兄弟又稀奇又敬佩。

素來他們朝裡公務推诿、鄰裡宅間拌嘴犟勁，乃至他聽說的，治史考據研究裡出現不同見解，叫裡頭某一些人認錯，那似乎是要對方性命一般。

叫做慣官老爺的承認錯誤，更比索性造反掀了他攤子還難。

兩廂一比較，估摸着，就是他們那兒人的周遭風氣不好。

是以同樣的事換到他們京裡，老爺們不定有這樣道歉的擔當。

幫主正給出門行程準備幹淨鞋子，出門在外，踹賊奔波都在一身利落着裝、一雙好鞋。

她一邊勞作，一邊用上所謂條縷分析的剖心之法，跟小公子聊天打發時間。

如何剖那些官老爺的心，也是不難：這擔當和勇氣，原本是不必的，但若是風氣推崇假偶完人，或不許過而改之，或極看重面子，那就要很大毅力才能挺身說他的不是。

否則，一來，一方認錯道歉，對面很可能順杆爬上，說什麼「嗐，你看，你也承認」，往後或還要被翻翻這舊賬簿子；二來，也可能遇到落井下石，把不是他頭上的事，趁機算他頭上去；三來，還有一些推盤借局之人，專司追打落水狗，信奉的是「趁他勢弱、要他性命」。

這等情況下，很多人便咬緊牙不肯認錯，生怕弱了氣勢、損害更多利益。

另有一些公家事務，若是出錯的次數與吏部考核評等一類錢權之利相關，更不肯松口。

民谑之為，“何必坦白、牢底坐穿，自當抗拒、回家過年”，難說不是雞賊鑽營之流的經驗之談。

是以公門、商門案上的什麼二審再審、初查再查，都是極不肯承認頭回判斷有誤的。正是因為這樁道理。

不論是小小的雞毛令箭，還是生殺大權在持，想叫一些移了性情的人與衙門商鋪坦承其過錯訛誤，需要講真求真的世道。

不過也有另一類人心可剖，那一類，道歉極為迅捷輕易。

卻不是知過能改，乃是因了他吃準對面定會原諒。

比如蘇雲卿這樣的人，看着便是好性子，還有許多人，看着就是高姿态。這就有人候着他們事事包容。

陸美他兄長如果沒有那份格調與衣衫撐着，隻怕有人以為怎麼惹他都不妨事，又何必怕得罪了再道歉、道歉了再得罪？

這吃準了會原諒，和吃準不會原諒，都沒有什麼意思。

這些都是贅述的小事，蘇雲卿吃了一頓尴尬莫名的飯，還被秦掌櫃請教了些為書局出謀劃策的主意，也自與陸美一起，約幫主遊玩去。

聽聞幫主要去碰一碰江湖上野生的商賈朋友，他們也很稀奇，大約可以順路劃入行程。

這會兒，兄弟二人裡的弟弟打聽去所。

“我們去哪裡閑晃？”小野花眼睛溜圓閃亮，甚為期待。

“先在近點的地方逛一圈如何。”女郎擦幹手，從凳子上拿過剩下那半個柚子，拆綿軟厚實的果皮。

“我們一般把這種腳程叫作，近地巡遊，做幫主的，總是要到處走走，巡查一番，其實就是鎮日無所事事、四處瞎逛。”

陸美被這瞎逛的說法逗樂，舉手提要求：“那我要騎着驚風，還要吃頂好吃的東西，還要聽說書，上回沒聽上，這次不能落下我啊。”

幫主想了想：“問題不大。”

又補充：“把小紅也帶上？好久不見它。”

陸美嘿嘿直樂，拍胸打包票：“沒問題！”

幫主含笑看他，小公子這模樣，是純粹來江湖玩樂了，也不知道京裡檀樂多糟心，哈哈。可不要為此和陸真尴尬起來。

且這陸小友竟不用帶點成績回去？你哥哥學廚藝呢，你這弟弟曆練所得，莫非是……劃船。

幫主的近地巡遊真的非常近。一攤地圖就定了個小目的地——一個靠近北疆的小城。

都拽出了她們幫派的勢力範圍。

沒辦法，野生商賈老窩多窟，邊疆才是貿易勝地。

先往西送長韻一段，再折而往北。

臨出發前，蘇陸二人看着遙遠的遊玩目标：“……”

果然幫主和他們娘是好友，是因為都帶着分邪性吧？都愛出其不意、劍走偏鋒。

比起來，她們兩位潇灑人物的另一位同窗好友，陛下，實在是在皇位上端莊得多了。

陸美默默把南地秋冬的衣裳卷了卷，出門下訂單：老闆，一打厚皮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