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昱了然，“所以你就成了長生寺的無塵和尚。”

“一開始不是，隻是在普通廟裡得幾塊青菜豆腐米湯粥食果腹，後來長生寺快建成的時候，天子為長生寺廣招僧侶，每個寺廟都要出幾個名額，廟裡的老阿爺們都快把臉上的菜色給抖沒了，也許身子骨怕舟車勞頓，我這個後生願意替他們走一趟。走的時候，他們還哭成了淚人，真是的，我到長生寺吃好喝好的享清福，他們哭得像出殡似的。”

武朝末年多黑暗，這句話再度出現在韓明昱的腦海裡，她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的年輕和尚。

“然後呢？”

“當然是享福了，你看這裡金碧輝煌，我做夢寫書都描述不出這般滔天富貴，簡直是天堂，咦，怎麼還有些想不出來了。”梅凡說着說着，痛苦地捂住腦袋。

韓明昱于心不忍，“想不出來就别想了。”

梅凡聽了韓明昱的話，腦子果然不疼了，還對她添了幾分好感，“那小生帶姑娘去殿内參佛。”

不過韓明昱還有些顧慮，就是亭子裡彈琴的人，是不是跟梅凡一起的？韓明昱瞥了一眼，輕紗飄揚，弄琴人的眼睛也正與她對視。

那是一雙很空靈的眼睛，在俊美的臉上尤為奪目，又冷又冰，反還溢出幾絲含情脈脈，這廂眼神本推拒她于千裡，卻最想将她攔在懷裡呢喃細語。

韓明昱臉紅心跳，亭中的公子朝她勾了勾手。

她經不住朝側走了幾步，好喜歡，喜歡到不行，要是留在他身邊就好了。他才是她從小都要追尋的夢中情人。

梅凡小聲道：“你要跟他走嗎？”

韓明昱沒有回答他，整個心思都在年輕公子身上。

梅凡站在廣場中間，像一根定死的樁子，什麼動作也沒有了。

韓明昱剛走到内，輕紗覆攏，将四面漏風的小亭子圍的跟鐵桶一樣，公子将她抱在懷裡，親吻她的脖子，像貓兒似的嬌蹭，韓明昱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無意間看到古琴上的兩字，秋分。

秋分？

霜降！

都是節氣名。

韓明昱從極緻的歡樂中清醒了過來，用止戈禁锢住了對方的動作，擡起那張臉，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勾人的眼睛也變得空洞洞，細嫩的皮囊之下還隐隐透着藍粉骷髅。

棠溪劍被韓明昱脫手掉在了大殿中央，她便不用劍，以靈氣凝結在指尖，暗中刺入他後腦命穴，将黑氣釋放出來。

秋分受制于止戈，皮肉迅速萎縮，成為一副骷髅架子。與霜降不同的是，他脫離邪祟主體控制後，沒有一句交代。

韓明昱将骷髅裝進了儲物袋，而外面的梅凡更像個燙手山芋。

她很是能沉住氣，大大方方走了出來，順手撿回自己的劍，棠溪劍已然成了她靠譜的小夥伴，拿在手裡不覺間就有了底氣。

梅凡看到韓明昱在跟前，眼睛一亮，“你回來了。”

韓明昱不禁尋味着他臉上的表情，幽幽道：“怎麼了？”

“我見過的被他們吸引過去的人，沒有一個能回來的，你是第一個走了回頭路的。”

“去了多少個人？”

“最近的七八個尚有印象，攤下來一天兩三個。”

韓明昱若有所思，示意梅凡繼續帶她殿内參佛，按照現在的形勢，她看不清這個梅凡是好的壞的，先按兵不動，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他們往殿内走去，梅凡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宛如一個好客的主人，而韓明昱勾住淺笑應和着。

殿内空間更是大的驚人，足有外殿兩倍之餘。一瓦一磚，一石一柱，琉璃炫彩，朱漆浸染，佛身與底座更是足金打造，規格最小也有三丈，何況其内共有八十一座金像。

長生極樂，九九歸一。

但這根本不是什麼極樂天堂，一股股痛苦壓抑的氣息瞬間萦繞在韓明昱身邊。這些金佛姿态千奇百怪，個個兇神惡煞，甚至還有臭名昭著的歡喜佛。

韓明昱實在想不通武殇帝韓珩為何要下令敕造邪神。

身旁有一方博古架，上面有幾列金冊寶卷，她抽出一本企圖讀出一些真實。拿到手上攤開，裡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韓明昱眼尖，還看到了梅凡的名字，隻是最後一頁，令她心緒難安。

——工匠僧侶，祭祀吾身。

紅字如血，寶卷墜地。

她又翻開其他的書冊，更是些類似手指地獄的荒謬宿命論。

佛不該是這樣，佛憐憫衆生，化解悲苦，這才是佛。

為何沒有劫難，還要倒生劫難，一味苛責自己，說自己是孽，說自己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