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剛落座,一群儀容标志的婢女端着精美托盤魚貫而入,佳肴被裝在透亮的青玉盤裡,菜量雖小,但是菜式卻足足有三十道,每道都一價難求。
怪不得人間總盛傳一句老掉牙的話——
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地方上的官員,山高皇帝遠,卻都過着皇帝般的生活,比天子腳下自由多了。
婢女中最漂亮的是個年方二八的少女,自發跪坐在周世辛身邊,拿起象牙筷子喂飯。
周世辛自是不習慣凡人靠得太近,擡眸一眼威懾,少女立刻乖順地退到身後随侍。
他拿起玉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紫紅色的液體散發出清冽的香氣,入口甘醇,滋味久久不散。
“這酒是葡萄酒,産自西域,若是仙師喜歡,府上的五壇全部上供給仙師,就當小老兒的一點小小的心意。”
趙知府又怕周世辛瞧不上這點子禮物,忙又作了解釋:“葡萄酒勝在難得,宮裡今年才不過得兩壇,物以稀為貴,還望仙師莫要嫌棄。”
周世辛意味難明地哦了一聲。
趙知府更加參不透他的心思了,“虧得朝廷推行海内外通商國策,梅州府在列,州府與胡商來往密切,這才得了這些美酒。酒壇子一直封存在内庫,小老兒未舍得飲用,如今仙師而來,想必這些酒的造化一直在仙師這裡,也是它們的榮幸了。”
饒他解釋了許久,周世辛笑了聲:“知府大人費心,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趙知府适才放松了些,想招舞姬上來跳舞助興。
十三姨娘卻起了身,對趙知府福了一福,“妾最近新練了一曲,想獻給老爺和仙師。”
趙知府允了,還對周世辛樂呵呵地介紹:“我這十三妾舞藝一絕,仙師可品鑒一番。”
十三姨娘一甩長袖,随着湖心亭新起的樂曲跳了起來,媚骨天成,像一隻妖态十足的狐狸,舞步輕旋,姿态又不斷伏低讨好。
趙知府看得入迷,他最愛她埋頭做小的乖巧模樣,彌補了他青年時所有的遺憾,隻有在她身上才覺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舞曲到一半的時候,趙知府臉色一白,他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的,這下作女人怎麼敢的?
這舞,這姿态,原來竟不是為他所作!
趙知府在周世辛和十三姨娘兩人的臉上來回審視,青春洋溢的模樣橫在他心頭,堵得他通不過氣,趙知府氣得手發抖,想夾菜緩解憤恨,但又怕拿不住筷子,到時候發出什麼動靜,難堪的隻能是自己。
惹怒了周世辛就不好了,他一個不高興,那自己的所有鋪陳都白費了。
趙知府盯着暗戳戳勾搭周世辛的十三妾,一個影兒似乎變成了三個,他的心頭突然被長生丹的需求撫慰,眼下的一切又不那麼難受了。
等他有了長生丹,返老還童,又有多來年積攢的潑天财富,到時候要什麼女人沒有。倘若周世辛看得上這個狐媚子,他也可以大方将她送出去。
一個女人而已,他若不甘,等人走後,大可以磋磨她的娘家人洩憤。
想到此處,趙知府臉上重新浮顯笑意,比之前的還要濃烈。
一曲舞畢,十三姨娘香汗淋漓,皮膚透紅,比舞蹈之時更惹人垂憐。
湖中亭停了樂曲,此後是漫長的沉寂。
周世辛先開口打破了沉靜,他的嗓音低沉,但铿锵有力。
“知府如此有誠心,我自當渡你成仙。”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黑色瓶子,擱在了案桌上。
婢女想将瓶子拿上去呈給趙知府,趙知府大叫一聲别動,吓得婢女跪在地上抖得像個鹌鹑。
正廳裡的所有仆從也紛紛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趙知府的腿站不住了,他激動地爬行而來。
站在正中央的十三姨娘突然挺直了身軀,一個箭步将瓶子拿到手,在趙知府震驚的目光下,毫不猶豫地一口吞了瓶子裡的丹藥。
趙知府哇哇大叫,撲過去要生吞活剝了她。十三姨娘端着這輩子最直的脊梁骨,用生平最大的力氣,将醜陋扭曲的老男人像死狗般踢出了半丈遠。
趙知府一口濁血噴出喉嚨,目眦盡裂,不知是被氣得還是被踢得。
“反了,反了,你個婊子,”他哆哆嗦嗦,“你們愣着幹什麼,抓住這個賤女人。”
仆婢們猶疑着想擁上來,但十三姨娘眼刀一甩,她們都頓住了,從未見過如此氣勢的姨娘,内心裡生出無端恐懼來。
她吃了丹藥,她要成仙了,她一隻手就能碾死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