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現場觀展的衆人嘩然一片。
虧得魏老還如此煞有介事地點評分析,說得那麼頭頭是道,把何家的盞捧到天上,将姚家的盞踩進泥裡,大家差點就信了他了。
結果倒好,這兩隻盞都是人姚月娥燒的!
這不是明晃晃的打臉麼?!
偏生姚月娥不打算就此罷休,繼續追問魏老到,“那兩隻烏金盞的器型皆為斂口,是我用同一批泥胚,同一窯爐火燒制的。我承認手工有偏差,燒窯氛圍變化莫測,哪怕是同一爐窯火,也燒不出完全相同的兩隻盞。可是……”
姚月娥一頓,話鋒轉到,“有一點在下是真的不太明白,魏老先生是如何從盞型看出哪隻是女子之作,哪隻又不是?而且女子之作就是柔和、媚俗、小氣;另一隻便是大氣、灑脫、磅礴……此等非凡眼力,姚某實在自愧不如,還望魏老先生指點一二。”
言訖,她施施然拱手揖禮,當真是一副細心讨教的模樣。
而評審席上的魏老先生,差點沒給這突然的反轉氣得背過氣去。
他雙目圓瞪,口不能言,氣急攻心地捂着胸口“你”了兩聲,之後便恰到好處地暈了過去,惹得現場又是一陣騷亂。
主賓位上的黃慈臉色更是難看,他鐵青着臉招呼幾個夥計将魏老擡了下去,回頭有些赧然地對薛清道:“今日橫生許多變故,也是讓薛老闆笑話了,我看大家也是被影響了興緻,不如就改日……”
“大家可有被影響了興緻麼?”不等黃慈說完,薛清回頭便問了在場衆人。
大家都是從各地乃至海外趕來的商戶和藏家,往往還帶有仆從和夥計,不是獨自上路,這些人在建州多待一天,都是多一天的開銷。于是薛清的問題一出,便得到衆人異口同聲的回複。
薛清淺淡勾了勾唇角,依舊是那副溫潤儒雅的姿态,轉身對黃慈道:“我看大家熱情不減,況且天南地北的,來一趟建州也不容易,還是繼續吧。”
衆志難違,黃慈再是不願,見狀也隻得硬着頭皮,讓展會繼續下去。
可評審席上,有人跟着便跳起來,指着姚月娥問到,“那這位姚師傅,擅自偷換參展者作品,擾亂展會秩序,混淆視聽就不該罰麼?在下建議,”那人對着黃慈拱手,道:“此等靠作弊博人眼球之人,該被取消參選資格。”
“作弊?”薛清不解,偏頭看那人道:“可是姚師傅親自解釋了三隻盞的所屬,既未冒名頂替,也未掠人之美,怎可算是作弊?況且我等身為評審,若是連好次都不分,真假都不辨,薛某倒是想請教下諸位,到底是誰才該被取消資格?”
那人被問得啞口,為了顔面,隻得堵氣離場,而黃慈的臉上,卻是肉眼可見地爬上幾絲罕見的躁意。偏偏此時,在場的各位藏家和商戶開始表态支持姚月娥和薛清,要求展會繼續,黃慈無奈,隻得點頭允了。
展會再次開始,姚月娥的盞便理所應當地成了熱門作品。
許多藏家和商戶要求看她的盞,從烏金、銀霜、到新燒制的茶葉沫釉面,大家逐一品鑒後,無一不是贊不絕口。
“行吧,”薛清笑得疏朗,對黃慈道:“看來這禦供的款式,差不多可以定了,姚家瓷廠的烏金盞,何家瓷廠的黑釉瓷,和邱家瓷廠的青白瓷,皆為不可多得之上品,可呈禦前。”
現場響起陣陣掌聲,标志着禦供選拔的結束,而這也同時意味着其他沒有被選中的款式,商戶和藏家便可以下單訂購了。
因着有了禦供的加持,姚月娥雖隻是初出茅廬的新人,卻也有了相當的熱度,大家紛紛叫訂她家的瓷盞。最後,她隻能給出兩百隻銀霜、兩百隻茶葉沫的訂單,讓大家競價。
即便是這樣,衆人也熱情不褪,而競價也從一開始的五十兩白銀,一路翻倍,飙升到了一百兩之多。
這一切都在姚月娥的預想之外。
今日這場展會,她本隻打算露個頭,能選上一款禦供,讓跟着她的夥計不至于沒活幹就成,沒曾想因禍得福得了衆人青睐。
她激動又忐忑,正兀自恍惚着,卻聽衆人加價的嘈雜裡,響起一個格外耳熟的聲音。
“一百五十兩。”
薛清轉頭看着她,眼角仍舊是一片平靜溫和的笑意,像春日枝頭上融融的暖陽,姚月娥的心跳也跟着滞了一瞬。
她也是這時才發現,薛清這個人雖然貴為皇商,但在待人接物上絲毫沒有架子,看向她的時候,眼神也多是柔和收斂的,不像封令铎,也不像葉夷簡,更不像黃慈或是徐縣令。
面對她的時候,薛清總是溫柔而親切的。
心頭一跳,姚月娥腦中浮現出一個荒誕卻也合理的猜測。薛清與她非親非故,更談不上什麼摯交好友,而她卻能得他三番五次地相幫……
姚月娥越想心頭越是雜亂,一時隻愣在原地,擡頭怔怔地望他。
“二百兩。”
下一刻,另一個聲音從人群裡傳來,沉而冷,似玉石相擊的清越,卻又帶着股凜然天成的威壓。
姚月娥回神,轉頭便與一身商人裝扮的封令铎四目相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