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夏的語氣不辨喜怒,宛姨卻吓得挺直了脊背,看到她嬌嫩的臉龐中明顯閃過一絲怒意。
沒想到二姑娘這麼快就發現了二公子手筆,他們二人從小打鬧,二公子不在,二姑娘的怒意豈不是要降臨到她頭上。
“二公子……”宛姨不時偷瞄過去,池夏已用完午食,優雅端莊地漱口、淨手,倒是沒什麼怒意,才放心答:“離家前還是夫人掌家,府中沒作為的餘地,故而隻有奴婢一人,其餘的都在鋪子裡呢。”
“阿姐跟太子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池夏不知道的老黃曆,宛姨遊走在下人中間,反而能聽到:“據傳出來的消息,是鹹通五年,在法門寺辦了場法會。”
法門寺就是如今的法喜寺,皇家改名,誰也不得問緣由。
難怪阿姐一回來就要去法喜寺呢,難不成是定情之地?
池夏忽感不對:“紫榆,下午問萊叔要最近五年的家丁名冊,每個院新來的都給我列出來,尤其是阿姐閣中。”
池府無人信佛,秦尚書更是曾言“子不語怪力亂神”,阿姐突然去法喜寺,必有緣由。若有人從中作梗,該提早潛在阿姐身邊。
“是,奴婢這就去。”紫榆似乎格外興奮,飯也沒吃就去幹活。
“綠檀,你也留下,紫榆查清阿姐閣中人後,你将她們盡數帶來,親自詢問當年法門寺之行,不答的就關柴房。”
若非怕這兩個丫鬟忙不過來,查遍十年的冊子她才放心。
綠檀知道事關重大,但還是不放心:“姑娘出門還是把奴婢帶上吧。”
“不是有宛姨嘛,要不我讓宛姨把兒子抵給你?你可能放心?”池夏面帶笑意,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故意這麼說,是因為第一次掌家,對誰都不敢完全相信。
宛姨一愣,鋪捉到池夏試探自己的意圖,一邊感歎姑娘的謹慎,一邊想着要不要答應姑娘,兒子小綠檀三歲,并非全無可能……
“姑娘說什麼呢,奴婢怎會是這個意思。”綠檀毫不猶疑地拒絕。
池夏看出她心裡有人,但顧不得細問,将她甩至身後:“你什麼時候有意思了來跟我說。”
綠檀随便答應了,将池夏送上馬車,對宛姨欠身:“宛姨可千萬要将姑娘好生帶回來啊。”
“綠檀放心,藥材鋪辦完事就回府,不讓姑娘亂跑。”
這倆知不知道誰是主子?池夏不明白,她怎麼被當成孩子管了。
搖搖頭,故意不去看宛姨滿臉堆笑、想解釋兩句的樣子,自顧想着事情。
馬車搖搖晃晃,她接連幾日沒休息好,漸漸生出困意。
腦海中漸漸浮現一個人影。
未及弱冠的少年,身負重傷卻不妨礙他每一步都走得氣壯山河,肩上扛着重劍,像是抗住他自己的命運。
落英缤紛,漫卷的披風似乎裹住了沙場峥嵘,她看不到其中艱辛,卻看到披風一角被利刃撕裂,随風飄落到她手中。
攤開掌心。
“漓落景甯”
賀小王爺離京那年,臨行前來到池府漓落閣——當時還不叫這個名字——在她屏風上,用她的繡針固定住一條錦布,上面寫的正是這四個字。
那時她正巧睡醒,目送賀小王爺昨晚這些後,堂而皇之地離開她的房間。
她沒有聲張,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隻将錦布收起來。
這麼些年,她心中留了念想,若有重逢,定要當面問他這一番究竟何意。
後來始終猜不透四字含義,又覺得漓落二字好聽,便改為閨閣雅稱。
所以她聲稱心系賀小王爺,也沒錯,隻是四年已過,且面臨替嫁,她一顆心早已收了回來。
不巧落在了缤紛吹不盡的夜晚,有個人離開,卻沒能看到他的背影……
“姑娘,我們到了。”宛姨的聲音響起。
池夏穩了穩神,由她扶着緩緩下車。
“方才我聞到寺廟香火氣味,藥鋪開在這裡,豈不是容易混淆五感?”
“東家說得是,”池夏稍稍提出質疑,掌櫃的立馬上前解釋,看來他們都知道池慕已将藥鋪的契約轉交給她:“這裡本沒有如此多的寺廟,是從鹹通元年開始,逐年修起來的,這邊百姓多,藥鋪也不敢遷址。”
這家藥鋪開了快二十年,自是見證皇權更替,京城變遷。
這裡靠近京城邊郊,住的都是平頭百姓,生意挺好,原以為選了塊好地方,可是近些年百姓信佛多過于信郎中,藥鋪也無可奈何。
一邊拜佛求神,一邊看病問診,這場面可笑中透着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