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撐着一把傘,直走到校門口後面一點的便利店才分手。
“下周見。”
“嗯。”
虞矜背着書包走向停在校門口附近的那輛黑色小汽車,李梵擦幹自行車墊的雨水,長腿一跨,揚長而去。
下雨路上濕滑滑的,李梵騎車不敢騎得太快,老式的二八大杠就這樣慢慢悠悠地走過一條條長街短巷。
李梵家住武城的一處城中村,離南中還挺近。
城中村一眼望去,全是矮小破敗的平房,最高的那棟樓也才堪堪有五六米,與周圍新建的高樓格格不入。
遺留、滞後的建築物,苟延殘喘地孕育存在于這一方水土的生命。
通往單元樓的窄路堆滿了垃圾和雜物,空氣中充斥着二手煙和油煙混合的味道。
李梵把自行車停在單元門外,前輪後輪都扣到一旁的鋼筋鎖上了。
城中村這片的治安松散,監控少得可憐,住的也是一批老弱婦孺。街坊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丢東西報警傷和氣,數額小的隻能當個教訓,咬碎了吞下去。
李梵十一歲丢了輛自行車,自然找不回來,被陳愛罄掐住脖子扇巴掌,李國興就坐在一旁的沙發,靜靜地抽煙。
煙霧迷蒙了父親的臉龐,耳邊隻有繼母狠毒的話語和無間斷的巴掌。
後來的他一周沒去上學,蜷縮角落,高燒難退。
陳愛罄是他爸李國興和他媽死後短時間内新娶的老婆,每每看見他都像是瘋了,巴不得将他撕食殆盡。頭幾年還算收斂,到十四五歲,李梵甚至不敢回家,想起回家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便細細密密地泛起疼痛。
他隻得小心翼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旅人求水般尋覓遠走高飛的機會。
單元門門禁的鈴聲響了很久,李梵像座雕塑一般矗立在門前。
男生的睫毛輕輕地抖動着,機械地一次又一次輸入房号,一遍又一遍地聽着悠長刺耳的鈴聲響起又被掐斷。
也許過了很久,李國興終于駕駛着一輛本田CG125從巷口駛來,他叼着隻沒點燃的芙蓉樓,眉眼間盡是倦意。
“爸。”李梵語氣平靜地喊了他一聲,李國興聽到聲音,擡眼一看,才發現李梵站在門前。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默地插鎖開了門,一前一後上了樓。
李國興跟在李梵後面,看着面前身形颀長、背影不再青澀的少年,有些恍惚地意識到他的兒子真的已經長大成人。
房子不大,一室一廳一衛。客廳沙發上方的牆壁鑲嵌着李國興和陳愛罄的結婚照——照片裡的男女般配至極,長相清秀、身材苗條的女人穿着象征愛情的婚紗,甜笑依偎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
婚後,他們共同生育了一個女孩,一個很漂亮很聽話的小姑娘,叫李喬伊。
但生活并不像童話,丈夫開始夜不歸宿、産後的身材焦慮還是搞垮了這個女人,她引以為傲的婚姻似乎也漸漸走向末路。
李梵隐約能感到李國興有愧于陳愛罄,所以才會無視她一次次對他的虐待。
反正他媽死了,反正他也不是孩子了。
主卧裡傳出陳愛罄一人的吼叫,“砰——”又摔碎了東西。
李國興依舊一言不發,平靜得像聾了,像癡了,像死了。
他抱出一個帶鎖的木盒子,走到房門前,毫不留念地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