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襲和冉秋蟬見到了王為華的屍體。
他們在第一絲天光将将冒頭時就沖出了門,花蜜和骨羊完好無損,蹲在他們門外。
兩人幾乎是瞬間就變了臉色,嘴唇青紫的秦珍趴在花蜜背上昏睡,渾然不覺。
冉秋蟬示意花蜜把秦珍帶進屋裡,而後和江襲一道,拔腿沖向王為華的竹樓。
他們趕到時門窗都被撞的破破爛爛,兩個水缸還在,隻是裡邊兒沒了源源不斷冒出的魚群,屋子裡鋪滿快要堆到人大腿根的魚鬼屍體,猙獰的獠牙探出嘴唇,魚鱗下滿是膿包。
王為華躺在大片腐爛的魚屍中間,整個人破破爛爛,沒有一處好肉,幾乎被咬成了篩子。
他睜着眼,瞳孔渙散,靜靜看着竹樓吊頂,不聲不響。
江襲好友面闆裡沒了王為華三個字,這個人的名字不聲不響在好友列表中消失,徹底沒了蹤影。
江襲和冉秋蟬幾乎同時召出了面闆,道具商城裡的東西在他們手指下飛快上劃,晃出殘影。
然後,王為華的屍體消失了。
在他們眼皮底下,王為華的屍體和那些魚一起消失,就像是一張畫被人突然撕去了半邊,突兀的不可思議。
冉秋蟬退了半步。
花蜜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來,它蹲在窗台上,緊緊盯着地面。
江襲表現得很平靜,起碼表面上看不出什麼漣漪,他讓花蜜帶着冉秋蟬回竹樓找秦珍,自己轉身去了閻壑那邊。
他手放在兜裡,平靜的向閻壑叙述,“是我的錯。”
如果他沒有提出要和吳融融換,一切都不會發生。
何檸沒說話,閻壑欲言又止,最終撓了撓後腦勺。
“可是隊長,”閻壑說,“如果你沒和吳融融換,那現在我們中已經死了一個吳融融。”
“史廷會殺了她的,在鬼找上他們之前就會動手,第二天早上,因為人不齊而沒法領東西的史廷也會被殺,如果說你沒提出和吳融融換,現在我們已經死了兩個人。”
“我沒有把人命做比較的意思,”閻壑抓了把挑染的兩縷紅發,“但是隊長,你不用這麼自責。”
因為不是你的錯。
在那樣的情況下,在權衡之下,替下吳融融是最好的選擇,沒人能面對崩潰邊緣的史廷、針對吳融融這一組的規則做出更好的部署。
誰也不知道會有隐性規則,所以你沒做錯什麼。
江襲垂着眼,不發一言。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閻壑覺得自己實在沒法再憋出一個字時,江襲動了動。
他依舊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他率先轉過身,朝竹樓走去。
閻壑跟何檸急忙跟上。
秦珍轉醒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茫然過後她告訴冉秋蟬昨晚發生的一切,然後拒絕了冉秋蟬的挽留,離開了竹樓。
劉明文和李繡來得不算遲,他們和秦珍擦肩而過,再去追時已經看不到人。
來給江襲和冉秋蟬送飯的阿彌明顯是察覺了氣氛的古怪,和冉秋蟬說話時頗有幾分小心翼翼,“這個時候,還是不要亂跑的好,明天就是開集最後一天,唯一自由置物的機會。”
“如果錯過了明天的話,就拿不齊上供的油了。”
冉秋蟬捏着眉心,隻覺自己渾身都泛着疲累。
冉秋蟬低聲謝過她的提醒,小心地抿了口茶水。
“今天你們要小心一點,”阿彌臨走時在窗前躊躇了一下,再度開口,“隻要過了今天就沒事了,明天就不用再等早上挖油了。”
話裡提示意味過于明顯,冉秋蟬終于擡起眼,他打量着阿眉,目光探究,“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你那天聽到了吧?”冉秋蟬托着腮,微微挑起眉,“是我的愛人——是江襲提出了做人油的方法,也是我們把方法給了你父親,才讓你母親變成了壇子裡封着的油。”
“你不應該讨厭我們嗎?為什麼還告訴我這個?”
冉秋蟬眯起眼,他往前傾了傾身子,黑亮的眼鎖緊了阿眉,“還是說你在撒謊?”
阿彌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她低着頭,手指絞着裙邊,白生生的牙咬着嘴唇,幾乎把那處柔軟的肉咬破,“我沒有撒謊。”
“……我不怪你,”阿彌低聲說,“我都知道的,江教授是因為你活不過三十歲才做這種研究,也是為了你,他才會那麼拼命的找到我們村子,才研究了那種……那種油的制作方法。”
“可是如果真的要讨厭誰、恨誰,”阿眉眼眶紅了一片,“那我和阿眉最該恨的,應該是我阿爹。我知道,是他偷看到了那張寫給村長的方子,親自把我阿媽和阿弟做成了油。”
阿彌吸了吸鼻子:“這不是江教授指使的,他沒有要害我阿媽的意思,我阿媽教過我,子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子而死這句話是謬論,是弱者不敢向強權報複,隻能找無辜的、不是罪魁禍首的人寄托憎惡的表現,她讨厭那種人。”
“阿眉還小,她不懂事,可我不想做那樣的人。”
冉秋蟬看着她,一時失語,這個叫雲彌生的小姑娘怯怯地抹了把眼淚,拎着裙擺跑下了竹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