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正用藥油推着,那胖手腕和孟長盈冷淡平靜的模樣很不搭,看起來似乎那截胖手腕不是她的。
隻是細看之下,便能發覺她緊繃的唇線。
她在疼。
萬俟望後槽牙緊了緊,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
原來這人也是知道疼的嗎?
原來冷靜到連死都不怕的人,也是怕疼的。
快被劍刺死了,還有心思對他笑,笑什麼?
她怎麼這樣可惡?
太醫推揉着,趁孟長盈不妨,突然将她手腕一扭,推回複位。
“嘎嘣”脆響,孟長盈猝不及防輕嘶一聲,胸口起伏。
萬俟望垂眸正好能看見她輕顫的尾睫下,若隐若現那一粒小痣。
他莫名覺得那小痣半掩在眼睫下,可憐兮兮。
萬俟望蹲下身,半跪在孟長盈面前,輕輕拿起她的手腕,朝上面吹了吹。
“娘娘,還疼不疼?”
孟長盈手指微動,凝眉看着他,若不是手腕此時還疼着,她定然早就利落抽回了手。
“不疼,松開。”
萬俟望扯扯嘴角,微微歪着頭,耳畔綠寶金珠搖晃,聲音輕微。
“娘娘不疼,可我心疼呢。我以為娘娘這樣的人是最惜命的,原來我想錯了。”
他半伏在孟長盈膝上,擡手攏了攏她淩亂的衣袍。
孟長盈這般狼狽的模樣,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孟長盈眼瞳烏黑,在夜色燈火中更顯出沉靜,她垂目和萬俟望對視。
一句話沒說,擡腳踹在萬俟望腿上。
“讓開。”
踹得不疼,可血液突然翻騰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萬俟望立時又覺得孟長盈還是活着好些,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卻能調動起他那麼多的情緒,也真是奇了。
或許就因為她太靜太冷,模樣又生得美,便總讓人想看到她冷淡之外的樣子。
即使是踹他一腳,也是好的。
等閑人等,孟長盈才不理會,就連踹都懶得踹。
這麼想着,他露出個笑,眼睛彎着像個尋常明朗少年。
“娘娘怎麼說生氣就生氣,我讓開就是了。”
萬俟望笑着退開,站在孟長盈身側。
亭中這會血迹已清理幹淨,幾個傷患都好生包紮,烏石蘭蘿蜜被松綁,也好生待在郁賀身邊,手臂緊緊貼着他,滿眼擔憂。
見孟長盈眼神掠過來,郁賀張張嘴,欲言又止。
孟長盈道:“夜風寒,帶人先回去吧。”
郁賀眼中發燙,輕呼出一口氣,對着孟長盈行禮,才帶人離去。
烏石蘭蘿蜜走出幾步,又回過頭,髒污得看不出表情的小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她又哭了。
她說:“謝謝你,我不會再來了。”
郁賀清瘦背影一僵,又松下去。
他知道,烏石蘭蘿蜜不會再鬧了。
她認了。
可為何,他心頭卻仍無法松弛辦分。
有時候,人一認命,就沒法活了。
孟長盈眼神疏離淡漠,即使方才她才剛救過烏石蘭蘿蜜的命。
“回去吧。”孟長盈道。
眼看着郁賀走出湖心亭,才由人擡着出宮。
萬俟望故作驚訝:“娘娘,你這樣面冷心冷,竟也舍得真去廷杖郁奉禮,他這傷十天半個月可好不了,你就不怕他和你離了心?”
孟長盈眼風都不動,似乎壓根就沒聽見他說話。
倒是星展忍不住,接話道:“奉禮可不是那樣的人,他最為雲心鶴眼,才不會攪合進什麼糟污事裡呢!”
萬俟望被她反嘴,也不惱,隻笑着一指亭中跪着的常岚。
“是嗎,你說的糟污事可是他?我也以為澤卿不是那樣的人,誰知道竟也被浮雲遮了眼,幹出這些背主求榮的事。”
星展還眉飛色舞着,聽到這話,看了眼常岚,臉立即垮了。
今日事發突然,一連好幾件事撞在一塊,她都還沒細琢磨常岚是怎麼回事。
但不用琢磨就知道的是,他确是背主。
她們和孟長盈之間豈是尋常主仆,她們四人從小相伴長大。說句托大的,她和月台就是孟長盈的親姐親妹,常岚就是孟長盈的親兄弟。
甚至崔紹、郁賀、還有遠在淮江南畔的褚巍,說是同道中人,不若說是至交至親。
她想不出,也想不通。
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背叛孟長盈。
常岚又是為了什麼?
他難道忘了胡人入關的國恨,忘了孟家三族的血仇,還是忘了他父親偷偷送出的哪份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