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掌權者都明裡暗裡關注一件事時,此事必然推進地飛快。
漢臣似乎全被熱血沖昏了頭腦,天天喊着南征,南征。
萬俟望也一副毛頭小子渴望建功立業的傻樣兒,日日苦讀兵書。
孟長盈說要還政,便真不怎麼管事了,即使她仍舊手握重權。這被理解成一種默許。
萬俟枭想給萬俟望挖坑,巴不得他禦駕親征死在南邊,就算不死,栽個大跟頭也是好的。
漠朔九部在可那昆日的示意下中立,但抽身事外可不容易。可那昆部在孟長盈的施壓和萬俟枭有意無意的打壓中,最終還是上了萬俟望的賊船,漠朔九部起碼有一半随軍南下。
即使各地的折子雪花一樣飄向雲城,依舊無法扭轉掌權者的意志。
如此荒唐的南征,就這麼定下大軍出發的日子。
北朔上下緊鑼密鼓地籌備戰事,南雍自然聽聞風聲,可南朝衆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探子。
北朝太後皇帝和臣子腦子凍出毛病了?
可不管怎麼說,該做的防禦調動準備還是要做。一時之間,風雲變化,南北全都動了起來。
雖然孟長盈說要還政,可皇帝禦駕親征,所有的事仍照舊落在她頭上。因籌備戰事,政務甚至比往常還要忙碌繁瑣。
孟長盈無一日閑暇,補湯從未停過,隻能撐着忙過這段最要緊的時日。
時年三月末,雪化春來。
汝、?、廬、荥四州及周邊無災各州郡征調兵丁二十萬,移書齊境。
萬俟望攜扈官員、步騎兵共三十萬,自雲城開拔南伐,禦駕親征。
祭壇之上,北風卷旗飒飒,萬俟望一身金甲,面上三道血痕,掃視間英武宏放,端嚴若神。
他親手拂開金銀玉币,取牛羊犧牲血塗玄龍軍旗,振臂擂動戰鼓,以釁旗鼓,三軍山呼若不息海浪。
随行百官卻個個面色難言,沉着者氣惱者大有人在。
萬俟枭近日在監管三長制和北關長城力役,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抽空過來送行,隻為了親眼看到萬俟望出征。
他的臉隐沒在衆人之後,帶着陰狠仇視,指望萬俟望能死在這場愚蠢的南征中。
孟長盈也在,她面色平靜地看着這令人熱血沸騰的一幕。
直到祭祀結束,萬俟望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威武姿态中流露出親近溫情,卻久久無言,該說的都已在相伴的日日夜夜中說過無數遍。
少年天子的第一回禦駕親征是個彌天大謊,為的是改制救國,萬世太平。
北地冷風蕭索,孟長盈擡起的指尖似玉色,整理萬俟望金甲下的玄袍衣襟。
“小七,要活着。”
萬俟望的心在滾燙中柔軟,他笑着,擡手想碰一碰孟長盈的臉,可掌心盡是淋漓牲血。
他翻過手腕,用食指指節擦過孟長盈眼下那粒淺灰小痣,像是輕緩拭去一滴不存在的淚。
“記得了,雪奴兒。”
最後三個字音調極輕,飄落在孟長盈耳中。
她倏然擡眼,萬俟望卻後退,轉身盔纓飛揚,隻留給她一個意氣風發的笑。
“出發!”
三軍步騎随他而動,馬蹄轟隆,塵土飛揚,未到戰場,已是硝煙四起。
這場仗,是皇帝和權臣的仗,是胡人和漢人的仗,更是孟長盈和北朔的仗。
萬俟望不能死,否則,滿盤皆輸。
滾滾煙塵中,孟長盈擡手遮在眼上,眺望遠處駿馬上那道健碩不似少年的身影,回想起他方才躍馬揚鞭的骁勇姿态,心中泛起一絲複雜。
可惜了,他們終究不是同路人。
“啪啪啪——”
拍手聲自身旁傳來,萬俟枭哼笑着走來:“太後娘娘,你還真能把小皇帝哄去南征,你這樣本王可真要誤會了。”
孟長盈目光仍落在遠處地平線上,萬俟望的背影已然看不清,隻瞧見軍陣長蛇般行進。
“是嗎?”孟長盈聲音冷淡。
“是啊。”
萬俟枭自然而然地應着,向前錯步擋住孟長盈的視線,耳畔象牙纏絲雕環在日光中耀目。
“若五十萬人盡數折在南境,小皇帝就是不死,怕是也沒臉回朝。”說到這,萬俟枭哂笑出聲,随手拍拍肩上的落灰,話裡帶着冒犯的試探,“你同我說實話,你該不會是想弄死他,扶我上位吧?”
孟長盈眉頭皺起來,冷眼側目上下掃視萬俟枭,面色波動不大,但那股子嫌棄呼之欲出,似乎在說:就你?
萬俟枭面色稍變,但卻堅持不改口,自顧自往下說:“若當真如此,許你個皇後也不是不行,想必你步知道,漠朔部落有個老規矩,用你們漢人說法就是兄終弟及——”
他嗓音拖長,盯視着孟長盈向前,調笑中帶着惡意:“本王可以繼承皇位,也可以娶了你,免得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