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盈靠着床頭,緩着暈勁兒。
月台這會也有赧然,星展皮也就罷了,她怎麼也跟着在主子面前鬧起來了。
太不像樣了。
“我,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沒有。”
月台抛下一句話,急匆匆轉身走了。
星展探頭看着她沒了身影,才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臉,獻寶似的說:“月台還臉紅了,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孟長盈彎彎唇,捏了下星展的臉蛋。
“鬧鬧她也好,别叫她心思太重,總想着我。”
“這可沒辦法呀,”星展啧啧,老神在在的模樣,“主子你還不知道,你就是月台的命啊,你掉一根頭發,她都心疼,我可沒這個本事叫她分神。”
“越發油嘴滑舌了,”孟長盈端起茶碗,抿了口水潤潤幹燥的喉舌,才斂色道:“臨州大營你已轉了個遍吧,說說看。”
“也沒什麼稀奇,褚公子震得住臨州軍,軍中紀律也算嚴明,牆壘車營都很老道。”
星展一條條細數,說完又撇撇嘴,不太滿意地說:“但有點排外,我們來此不到一個月,流言蜚語可是招了不少。”
“排外是好事,”孟長盈颔首,又問“營中存糧幾何?”
星展想了會,給出個模糊的答案:“不多。”
“不多?”孟長盈皺眉。
星展癱在床邊,說得直搖頭:“底下對朝廷發牢騷的小将兵卒不在少數,我們帶來的人馬去領軍糧時,還招了白眼。”
“我知曉了,吩咐下去,暫時不可與臨州軍發生沖突。”
孟長盈說完,凝神沉思。
看來庭山同她也沒說實話,他的境遇似乎不太好。
沒過幾日,有先頭隊伍歸城,帶來消息,褚巍要回來了!
孟長盈修養這些日子,幾乎連床都很少下,終于是稍稍養足了精氣神。
天氣漸冷,即便是如畫江南,也寒氣十足。
孟長盈披着厚實白領大氅,袖中握着暖乎乎的手爐,第一回踏出大帳。
江南的風不烈,不似北地刮皮一般生疼,卻細細密密地吹進骨頭縫裡,滲出後知後覺的陰冷來。
孟長盈面色雪白,由月台扶着,一步一步走得慢。
路上許多兵卒還衣裳單薄,看到孟長盈這樣孱弱貌美的姑娘,個個都瞪大了眼睛,路都不會走了。
軍營裡都傳遍了,褚大将軍親自從北朔接了隻隊伍回來,隊伍裡即便是小卒,也都穿得是體面的好兵甲好衣衫,與臨州軍的泥腿子全然不同。
不像是軍隊,倒像是建安出來的貴公子。
尤其聽說了隊伍裡的老大又是個女人,他們本以為是同趙秀貞一樣能打的勇武女子,可孟長盈竟一連病了大半個月,從不曾踏出大帳。
如今露面一瞧,居然是個清冷貴氣的玉人兒,和這灰撲撲的臨州大營過分割裂。
迎着無數明裡暗裡各異的目光,孟長盈面容平靜而自然地掃視四周,自帶威嚴氣度,如同上峰巡查,叫許多人不自在地收回窺視目光。
演武場上兵士你來我往,冬日裡汗水揮灑、熱氣騰騰。
當中一個打赤膊的精壯漢子,中等個頭,下盤極穩,手持蛇矛揮舞得虎虎生風。
他眼角餘光瞥見慢條斯理邁步走來的孟長盈,鼻子裡重哼一聲,蛇矛拍開一人,對着孟長盈昂首挺胸。
“這是哪冒出來的小娘子?好地方不去,來臭烘烘的軍營做什麼?找男人啊?”
說完他就仰頭哈哈大笑,周圍的兵卒也跟着哄堂大笑。
這種混不吝的笑話他們總說,也總能收獲到女子的羞惱膽怯。
可這回不一樣,孟長盈目光清涼如水,掠過他就像掠過地上的土塊石頭一樣,毫無波瀾,顯得他像個得不到關注的跳梁小醜。
星展氣不過,停住腳步怒聲道:“這是哪來的賤人!”
“楊副将,領步戰營。”
耿直帶着點南方口音的嗓音響起,就在星展腳邊。
星展吓一跳,猛一低頭,對上一個紅撲撲的圓圓臉盤。
“你說得對,他确實有點賤。”
圓臉龐蹲在她腿邊,“嘎嘣”一口咬碎手裡的芝麻糖,補上後半句。
模樣很憨厚,像是立馬下地犁三畝田也不說累,隻會撸起袖子擦擦汗的那種憨厚。
“你……你,是誰?”
星展跳開,指着她驚疑不定。
這姑娘這麼大一隻,分量頗重落在她腳邊,她竟毫無察覺。這人絕對也是個練家子。
“我叫萬喜。”
萬喜說完,又摸出一塊芝麻糖,低頭嚼嚼。
星展覺出點意思,也一矮身蹲到她旁邊,用手肘捅捅她,觸感很軟彈。
“吃的什麼好東西,給我來一塊。”
萬喜看她一眼,闆着小圓臉側身躲了下,直接拒絕。
“不給。”
星展瞪眼,不可置信地上下看她,“你這麼小氣,一塊糖都舍不得,誰還跟你交朋友?”
萬喜無情道:“是你先跟我說話的。”我又沒有要和你交朋友。
“你胡說!”星展跳腳,争辯道:“是你先跟我說話的!”
萬喜不說話了。
她嚼着芝麻糖,側臉圓嘟嘟,嘴巴一左一右,像隻慢吞吞嚼草料的小馬。
星展看着手有點癢,忽然理解月台和主子為什麼總是捏她的臉了,看着還真有點手癢。
“喂,你也讨厭這個楊副将嗎?”
萬喜看她一眼,點了下頭:“他看不起女人,我看不起他。”
星展眼睛一亮,被她直白的話逗樂,肩膀輕輕撞了下她的肩膀。
“可以啊,就沖這句話,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說着,星展從懷裡摸出來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捧到萬喜面前,仰着下巴大方道:“這可是月台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分給你兩塊。”
淡黃的桂花糕邊角有些碎了,但仍散發出糕點特有的甜香。
萬喜吸吸鼻子,從腰間小包裡翻出兩塊芝麻糖,放到油紙包上,又小心拿出兩塊來。
“那我也很給你兩塊。”
星展撅撅嘴,高興之餘,還是覺得她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