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掀眉看他一眼,咬着唇點了下頭。
“我現在就去請田娘來。”
她起身就往外走,崔紹拎着塵尾扇跟在她後面,腳步輕快。
“我随你一道去!”
踏出大帳前,他回了個頭,朝孟長盈欠禮,咧嘴笑:“孟姐姐,人我就帶走了!”
孟長盈颔首:“去吧。”
崔紹幾大步追上月台稍顯急躁的背影。
郁賀看着看着,忽然睜大眼睛,低低嘶了一聲。
好一個崔元承,藏得倒深。
星展還在嘿嘿嘿地笑。月台走了,可就沒人管東管西了。
她又一把抱住孟長盈腰肢,晃來晃去地撒嬌。
“主子英明,主子好英明!像月台這樣有本事的,就該放出去做事嘛!”
郁賀眼看着孟長盈的臉色越晃越白,頭都大了。
他急忙按住星展肩頭,制止她:“别晃了。月台也說得不錯,你的一身力氣收着些,别傷着……軍師。”
他從前喚孟長盈娘娘,如今得改口。叫主子,叫孟姐姐他都說不出口,倒不如軍師二字妥帖合适。
星展瞄了眼孟長盈閉眼蹙眉的蒼白面色,哧溜一下跳開,又忙手忙腳地扶着孟長盈去休息。
“主子你的臉怎麼又白了,咱們回去躺一躺,我把炭火燒旺些。”
郁賀扶額。
這些年月台無微不至地照顧孟長盈,從不假手他人。星展也不是這塊料子,瞧這手忙腳亂的,估計以後還少不了麻煩。
……
這日,孟長盈晨起,身體還算爽利,便着人步蔔筮案,蓍策落卦。
除了身旁的人從月台換成了田娘,一切如舊。
田娘是個溫柔腼腆、心細體貼的姑娘,做事耐心又利落,話也不多。
許多時候,孟長盈閉着眼睛時,都以為身旁的人還是月台。
蔔筮之後,孟長盈皺皺眉,帶着一身香灰氣,坐到食案面前。
飯食自然比不上北朔皇宮,雖樸素,但好入口。
孟長盈不挑這些。
剛拿起筷子,褚巍便來了,說是陪她一同用飯。
她與褚巍年少相識,相伴長大。一看褚巍這緊繃的眉頭,就知道他遇上煩心事了。
“朝中出了何事?”
褚巍擡眼,短暫詫異後,莞爾一笑。
“是了。阿盈神機妙算,我的事都瞞不過你。”
八年未見,身邊形色各異的人往來憧憧。
他都快忘了多年以前他們之間的默契,隻消對上一眼,孟長盈就便明了他心中所思所想。
或許是因為孟長盈慧極,又或許是因為并肩而行的默契。
“北朔親王反叛,漠朔舊部跟随,一路高歌猛進,占了半個北關和河東四州。如今萬俟枭已自立為帝,建國西漠。”
許久沒聽到北朔的消息,如今棋盤推倒,戰火重燃,一切與孟長盈預算的一般無二。
她靜靜聽着,并未開口。
“昨夜得了谕令,陛下命我趁北朔内亂,發兵奪岐州城。”
言罷,褚巍看着面前吃食,再無一絲食欲,長歎一聲放下筷子。
怪不得今日蔔筮,得了兇卦。
孟長盈捏着筷子,頓了頓,擡眸認真道:“庭山,不如反了。”
褚巍:“……”
“倒也不至于如此。隻是天河堰受災百姓不計其數,恐怕還會有無數流民湧入臨州城。此時動兵,實非良機。”
褚巍語調沉重,顯然十分頭疼。
南寺州受災,臨州城與其相鄰。朝廷有令命江南各州郡就地赈濟,嚴禁災民四處流竄。
因而南寺州周邊幾城,包括臨州城需出動人力、籌措食糧、臨時收容。
冬季受災,天時不佳,人力物力皆有限,百姓多有凍死。
臨州州牧恐怕都不想接這個爛攤子,可褚巍不可能放着災民不管。
若這時還要分出精力去攻打岐州要塞,天時地利人和,三邊不沾。
若大敗而歸,臨州失守,其下剛受災的南寺州更無力抵抗。
到時北朔鐵騎長驅直入,江南平原怕不是要一潰千裡,馬踏建安。
也許雍帝知曉,褚巍就是拼了命,也會在此緊要關頭守住臨州城。
因而他要用千萬無辜百姓的性命,來抵押臨州軍誓死沖鋒、攻陷岐州城的血性。
如此谕令,不把臨州兵當人,更不把無數受災百姓當人。
拂去冠冕堂皇的迷霧,隻剩下高高在上的俯視和血淋淋的皇權傾軋。
戰,危機四伏。一旦落敗,江南危矣。
不戰,便是抗旨不尊。
臨州軍這塊好肉,早不知被多少人流涎觊觎,隻等着褚巍行差踏錯這一步。
好毒計!
褚巍搖頭,苦笑一聲:“阿盈,左右為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