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紹直起身,看着沒有絲毫停留地遠去,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淡了淡。
月台緊趕慢趕,橫穿大半個營地的距離,叫她一盞茶的功夫就奔到了。
剛走到大帳外,一個高挑身影和她迎面撞上。
月台一驚,見禮道:“趙副将怎地來了?”
趙秀貞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又看了眼大帳,奇怪道:“你們借走了田娘,我自然是來看她。”語氣理所當然。
不過還真是這個理兒。
月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露出歉意的笑:“瞧我忙得昏頭轉向,真是多嘴。趙副将莫怪。”
趙秀貞擺擺手,打開門就進了大帳。
“田娘!我來看你!”
月台一愣,發覺這位趙副将似乎過分直率,和她從前見過的人都很不一樣。
她趕緊也跟着進去。
帳中炭火燒得火紅,孟長盈靠在憑幾上,身上裹着厚實白絨邊棉袍,手裡揣着袖爐,面前擺着棋盤。
田娘坐在對面,左手抓着白子,右手黑子正落在棋盤上,正詢問道:“娘子,下這?”
孟長盈輕微點了下頭後,才轉頭看到兩個傻站在門口的人。
她面色無甚變化,喚道:“月台來了?”
“主子……”
話隻開了個頭,田娘動作麻利,放下手裡的黑白棋子,起身把兩人迎進來。又把門掩好,叫它不漏風。
“副将來了,月台姑娘也來了。且坐坐,我來煮茶。”
趙秀貞在目光在帳中打量過一圈後,又鎖定在孟長盈陷在白毛領裡的淨白小臉上,“嗯”了一聲就坐到孟長盈對面。
田娘在一旁煮茶,手法幹淨利落又細緻。
月台站在一旁,看着孟長盈安靜垂眸的側臉,一時之間竟無言。
半晌,她張張口,正要說話。
趙秀貞突然用手指在煙晶棋奁壺裡攪了攪。
白子碰撞聲音嘩啦啦地清脆,她手腕上幾條浮雕繁複的銀镯也跟着動作叮叮作響。
“你這是在教田娘下棋?”
她問話的時候,手指還在棋奁壺裡胡亂攪來攪去,似是覺得有趣。
孟長盈“嗯”了一聲:“田娘記性好,學得很快。”
趙秀貞亂攪的手指停了下,擡眼看向孟長盈,揚唇笑意自得。
“那當然。田娘是好苗子,給你端茶倒水可惜了。”
田娘正端着煮好的茶過來,将白瓷茶盞放在趙秀貞面前。
她瞄了眼平和的孟長盈,臉頰微紅:“副将,可千萬别這麼說。”
月台忽然走過來,從田娘手裡接過另一隻熱氣袅袅的瓷盞,放在孟長盈面前,溫聲道:“主子,小心燙。”
孟長盈颔首,對面瞧着她倆的趙秀貞卻從嗓子裡哼了聲,屈指敲了下薄而透的白瓷茶盞。
“你這好東西倒不少,哪來的?”
趙秀貞嗓音明朗近乎嘹亮,雖不客氣,也并不讓人厭煩,隻覺得明快。
月台擰了下眉,又很快速展開。
田娘照顧孟長盈極用心,是個好的。她不能露出異色讓她難看。
孟長盈還是那副冷淡倦怠的模樣,隻稍稍掀起眼簾。
“和騎兵營一樣,從北邊帶來的。”
說完,她頓了下,又道:“你若喜歡,便拿去。”
得了這話,趙秀貞毫不遮掩地露出詫異之色,指了指白瓷茶盞,又指了指煙晶棋奁壺。
“真給我?這倆都給?”
孟長盈半垂的纖長睫毛動了動,洩出一絲帶笑眸光。
“要送自然是送一套。”
“一套?”
趙秀貞左右看了看,發現果真同樣材質的白瓷茶具有許多隻。還有那煙晶棋奁壺,應當适合眼色相近的墨玉棋盤是同一套。
這一套東西不便宜,更重要的是風雅,居然就這麼送給她一個南羅人?
她不是沒見過那些建安來的公子小姐,個個走動間香風撲鼻,男人也盡是脂粉氣。奢靡成風,隻拿鼻孔瞧人,還罵她是不通教化的蠻夷,讨厭得很。
“你看得出來吧?我來自南羅部落,不是漢人。”
趙秀貞撥了下她兩頰隻到肩頭的短發,又撩起袖子,指指麥色手臂上猙獰的龍蛇刺青。
孟長盈目光随着她的手指而動,看得認真。
“依水而居,飯稻羹魚。斷發文身,以避蛟龍*。”
說着,她擡眸對上趙秀貞的丹鳳眼。
那是雙極英氣,天然帶着攻擊性的淩厲眼睛。
不像孟長盈見過的許多姑娘,再厲害眼睛裡也裝着規矩條框,把自己給锢得死死的。
趙秀貞笑出一口白牙,陽光得似乎帶着一股麥香。
“你很懂南羅人?”
“在書上看過,沒想到還有親眼見到的一天。”
孟長盈很輕地勾起唇角。
趙秀貞盯着她,生了幾分興趣。
她端起白玉瓷盞,啜了口熱茶,咂咂嘴:“不好喝。不如老黃酒,改日給你帶一壺。”
說着,她忽然按住小案,欺身往前湊近。
黑曜石似的眼珠直盯着孟長盈,鎖在她雪白小臉上轉悠一圈。鼻尖動了動,似乎是在嗅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