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蕭流斂去一身邪氣,仿佛當真隻是個勤勤懇懇、低眉順眼的禦前太監,看得黎度恒都有些恍惚。
晏宿醒倒是面色如常,隻沖着他笑了笑。
“二位道長,陛下因為你們的造訪龍顔大悅,特地讓咱家來接你們呢。”蕭流比了個“請”的手勢,“入宮的馬車已在外候着了,請二位移步吧。”
黎度恒不知怎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他話裡那個“特地”好像念了重音,是在向他們耀武揚威還是怎麼?
師兄好像無意與對方搭話,蕭流“請”他們去外頭坐馬車,師兄就颔了颔首提步往外走,按說這時候黎度恒應該緊緊跟着師兄,但此時他腳下好像生了根,就是一步也挪不動,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一旁的蕭流看。
“那個……”踟蹰了半天,他還是忍不住問,“你與聖上關系很好?”
蕭流的眉毛一下子挑得老高,頗有些誠惶誠恐:“道長這話可太擡舉咱家了,聖上是主子,咱家是奴才,聖上體恤奴才是聖上寬宏,哪個奴才敢說自己和主子關系好?”
“度恒。”已經走出幾步的晏宿醒回頭掃他一眼,“陛下還在等我們,讓他等久了可不好。”
“喔喔。”黎度恒明白師兄這是嫌他說錯話了,當即閉上嘴屁颠屁颠随着師兄走。
皇家的馬車與尋常人家的馬車到底不同,寬敞多了也氣派多了,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黎度恒一坐上去就忍不住左顧右盼,但師兄顯然對這些見慣不怪,一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
良久,許是終于受不了這個猴子一樣上蹿下跳的師弟了,晏宿醒出聲提醒道:“度恒,儀态。”
黎度恒條件反射地正襟危坐。
晏宿醒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一聲:“等會兒見了皇上,你可不能像剛才那樣咋咋呼呼的,知道嗎?”
黎度恒生下來就算半個精怪,對人間的禮義廉恥沒什麼清楚認識,在他眼裡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兩隻眼睛一個鼻子,誰又比誰高貴?就連他那便宜老爹朱雀帝君也總是相當随和,哪裡擺過上位者架子?
人類這種生物,本事不大,規矩倒是不小,黎度恒其實最煩這些,所以當初對于進入仙門修行也有些抗拒,仙門仙門,聽起來是一些“高級人”,歸根究底還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條條框框壓制得每個人都不能動彈。
但不喜歡歸不喜歡,黎度恒相當懂入鄉随俗的道理,既然來了人間,就得遵守人間習俗,就得承認皇帝比别人都要高貴。
歎了口氣,黎度恒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知道啦,師兄。”
晏宿醒聽出了他的無奈,笑着搖了搖頭:“你知道什麼了?嗯?一會兒該怎麼說?”
“唔……”黎度恒皺着眉頭想了想,誠實道,“不知道。”
晏宿醒就猜到是這樣,屈指敲了敲他的額頭:“不知道就别說,安安靜靜站在一邊就好。”
“啊?那多憋屈啊?”黎度恒唉聲歎氣。
“憋屈嗎?”晏宿醒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悠遠,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往事,一時無話。
黎度恒沉浸在愁緒裡,沒有發現師兄的情緒變化。
馬車行駛半晌,最終在宮門前停下。
蕭流掀開車簾,滿臉愧色:“抱歉,兩位道長,宮内不許跑馬,得下來坐轎子才行。”
“啊?還搞得這麼複雜?”黎度恒以為到了地方,正摩拳擦掌要見見那高貴的“天子”是何尊容,沒想到還得坐什麼轎子。
晏宿醒以旁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閉嘴”,言笑晏晏對蕭流道:“好。”
兩人下了馬車,又被請上轎子。
皇城不愧是皇城,沿途風景可謂巍峨壯麗,經過幾十道宮門,才終于到了内宮,又在内宮繞了半晌,才到了皇帝的養心殿。
一路上黎度恒被震撼到無以複加,連帶着身旁的晏宿醒身上好像也多出一層鎏金色光環。
師兄曾經住在這裡嗎?在這裡長大肯定很不一樣吧?師兄隻是皇子都有着天人之姿,想必帝皇就更加了不得了吧?
這樣想着,黎度恒更加期待見到皇帝了。
殿門緩緩而開,蕭流領着兩人向裡走。
在禦案後,黎度恒看見了心心念念的皇帝。
怎麼說呢?
皇帝身上穿着龍袍,看起來是有點雍容華貴的意思,但這位皇帝年紀太小,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哪怕已在眉眼間顯出一點英氣來,可整體上……還是個少年罷了,樣貌上比之晏宿醒遜色不少,氣質也略微有些頹靡。
少年皇帝瞧見他們倒很是高興,兩眼放光地站起來繞過禦案走到晏宿醒面前:“你就是皇叔祖吧?朕先前見過你的畫像,果然器宇軒昂。”
晏宿醒禮貌性地笑一笑:“陛下過獎。”
“嘿嘿,皇叔祖就别謙虛了,朕也不是客套,是真心這麼覺得。好了,也别在那站着了,賜座賜座。”
兩人在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
黎度恒心想,這皇帝倒是挺有意思的,不像他設想的一般死闆,也沒有眼高于頂,相反還挺平易近人的,完全是個活潑少年嘛。
虧他還被師兄弄得緊張了半晌。
可随後他就發覺不對了,都已經把他們領進來了,蕭流卻沒走,站在小皇帝身邊給他端茶倒水。
這蕭流不走可怎麼辦?總不能當着當事人的面議論人家吧?
頃刻間黎度恒便坐立難安起來,但師兄卻十分淡然,似乎蕭流的存在并沒有對他産生多大影響。
“陛下可知此次我與師弟前來拜會所為何事?”晏宿醒溫柔地問。
小皇帝轉了轉眼珠,說:“是因為京内出了妖物對吧?”
晏宿醒點點頭:“正是。這妖物兇險,恐怕要出大亂子。”
小皇帝臉色一沉,随即又迅速換上笑容:“朕倒是不擔心這個,厘陽宗是領國國教,定會護佑領國全境安危對吧?”
“是,厘陽宗定會竭盡全力。”晏宿醒微微颔首,“此次我是想提醒陛下,妖物就在京内,就算有厘陽宗庇護,陛下還是應該多加小心。”
“就在京内……?那皇叔祖可查出妖物究竟是何人了?”小皇帝的聲音又染上一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