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與黎度恒用傳音鏡通話時,晏宿醒在周圍設置了屏障,因此并不害怕蕭流聽見了什麼。
躲在陰影裡的蕭流被點名後臉上半點不見尴尬,相反他谄媚地笑着端出來一杯茶。
“奴才是來給道長送茶的,隻是瞧着道長好像在忙,一時不敢打擾,道長勿怪啊。”
說完,他穩穩地把茶杯放在晏宿醒面前。
晏宿醒溫和地笑了笑,話語裡卻藏着機鋒:“蕭公公可是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怎麼屈尊纡貴親自來給我這個客人送茶?”
“哎,這可就是道長過分自謙了。”蕭流見招拆招,“優待修者是領國上下的傳統,何況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陛下有多倚重您,您入厘陽宗前又本就是皇室宗親,奴才在您眼前可不敢托大,那些小太監到底資曆尚淺,奴才也是怕他們做事沒輕沒重,冒犯到您啊。”
“公公不愧是陛下身邊人,說話真是滴水不漏。”晏宿醒随手拿起桌邊的書冊翻看,沖着他揮一揮手,“下去吧,我這裡不用人。”
他本就知道蕭流裝作送茶安得是什麼心思,自然無意與對方東拉西扯。
至于師弟擔心的墨蟲……
晏宿醒比黎度恒更早意識到這個問題,一進養心殿他便在殿内熏香裡加入了一點“驅蟲香”,這香對于人來說無色無味,但對墨蟲一類的小蟲卻十分霸道,隻要衣襟上略微沾到些許,便能讓它們避之唯恐不及,蕭流一直在小皇帝身邊侍奉,身上早就滿是“驅蟲香”了,因此根本不用擔心墨蟲會靠近他。
“是,奴才告退。”
等确定蕭流退出去了,晏宿醒便放下手中的書冊,琥珀色的眼眸中暗流湧動。
這蕭流倒是很有意思,嘴皮子功夫厲害,做起事來十分幹練,難怪能得小皇帝器重。
與小皇帝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晏宿醒也算摸清了他的為人。
年紀不大,心思卻不淺,從棋路就能看出充滿野心,手段狠辣,隻是到底因為年齡,還稍顯稚嫩。
領國在他手裡不至于衰落,但恐怕得小心窮兵黩武。
實在像極了當年那位皇兄……
想起晏觐,晏宿醒便不自覺地眯起眼睛。
如此綜合考量下來,小皇帝知曉蕭流所作所為後會有什麼反應也就不難猜出。
比如那位皇兄,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當他心腹的人必定經過層層考驗,為他辦過許多見不得人的私事,都是他手裡趁手的好刀。
這樣的人,哪怕知道心腹身上有什麼醜聞,第一反應也定然是先把人保下,之後是殺人滅口還是大事化小皆在一念之間。
但對于天下和厘陽宗來說,最優解無疑是先将蕭流押回仙山,既阻止生祭完成,又能試着從其身上挖出更多關于應天現狀的線索,其後才是直接将人殺了。
更何況……要是蕭流對小皇帝來說實在太過重要,小皇帝堅決要求自行處理的話,“不食五谷”們很可能會出于各種考量選擇賣他一個面子,到時候就連次優解殺人都得往後靠靠,蕭流也就有機會趁着這個空隙完成生祭。
上萬人的性命,可能會在各方算計之下付之一炬。
思及此,晏宿醒擡手按按眉心。
入仙門以前,他曾是領國皇子,自然清楚這些肉食者看待世界的方式。
上萬人聽起來很多,但從上面看下去,分明隻是浩浩蕩蕩的一群蝼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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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度恒回到客棧後體力也到了極限,不管不顧把靴子甩到一邊就躺到了床上。
什麼天下蒼生?什麼枯骨生花?
都沒有他睡覺重要。
不過剛躺下沒一會兒,他又垂死病中驚坐起。
萬一在他睡着時邪神探知到信徒的位置,召喚一群徒子徒孫來對付他怎麼辦?
他都這麼累了,等下肯定睡得很死,說不好給人砍一刀都反應不過來,直接不明不白得英年早逝。
這可不行啊……
但怎麼辦呢?
才坐起來一會兒,他又感覺眼皮子在打架了。
總不能……硬挺着吧?
在徹底合上眼前,他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十全十美的方法。
把聚煙绫變大後當被子蓋在身上不就行了嘛?
要是有人來了……他困得頭一點一點,舉起手摸了好幾次聚煙绫都沒摸到,但仍然渾渾噩噩地想,就用被子打他……
終于把聚煙绫抽出來蓋在身上了,黎度恒安心地合上眼睛。
“咔嚓”。
“咚咚”。
“咔嚓”?“咚咚”?
這是什麼聲音?
半夢半醒的黎度恒有些分不清此時他是在夢裡還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