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走過來一個虎背熊腰身材健碩的、滿臉胡茬的男人。
這男人用雙手小心地呵護着一朵鮮紅的花兒,滿眼的陶醉。雖說一雙腳在行走,不過看得出來,男人的全部身心都在這朵花上。就這樣走了一段路,男人象幡然醒悟般的噶然止步,霎時紅了一張臉,兩隻眼睛做賊似的迅速往周遭掃視一遍。還好,清晨的街道上本就人煙稀少,确切地說,并沒有閑散之人過多地關注他的這種突然顯露的、也即是他平常極力掩飾的柔情。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色也随即慢慢的恢複過來。不過,他卻再不肯這樣“明目張膽”地将花兒護在胸前,便換了一種他認為無損男人形象的方式: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這柔弱的花柄。他先是把這隻手垂挂在體側,但,又恐走動時肢體磨擦住這嬌嫩的花朵,胳膊便從肩部就有意思地往外奓起,前臂從肘部陡然下垂,僵直的懸吊下來。就這樣走了兩步,又意思到不妥,便極小心地把拿着花兒的手移到身後。隻是由于這花朵離開了視線的範圍,整條臂膀立即變成個失去生命的假肢,兩個捏着花柄的手指也仿佛象被委于千金重擔般緊張起來,因為要恰到好處地掌控拿捏力度的大小,弄得它倆緊張兮兮的。它們倆的榮幸、慎重、緊張和恐懼,直接影響了其餘的三根手指,它們如臨大敵般僵硬地張開,撐起成一張自以為能起到防護作用的網兜。此時,整個手毫無血色,象被塗抹上膠水般緊貼着臀部,好像一旦離開這堅實的依靠立即就會土崩瓦解。手的異常很快傳染給了全身,且不說機械移動的身體,就是這張臉也刹那失去了生氣,仿佛蒙上了一張沒有抻平的面具。
路邊茶館中獨自淺嘬慢品的寒月望着不遠處這奇怪的男人,禁不住勾起好奇心,悄然站起遠遠地跟定男人。
穿街過巷一段時間之後,男人來到一戶門前悄然推門進了小院,蹑手蹑腳地走到堂屋西間窗棂前,将手中花兒小心地插在窗台上的磚縫中,轉身朝外就行。走了沒幾步看看還未爬上牆頭的朝陽又轉頭看看窗台上的花兒,遲疑了一下轉身折回窗前,将衣服前襟輕輕撕下一塊,取下花朵兒謹慎地包裹一番在窗台上放好。在身子轉過去剛要邁腿之時又躊躇起來,複回轉身,将布卷打開,把花兒重新整理一番,隻用布包住花柄,使花朵兒露出布外。終于收拾停當後,看了一眼花兒又擡眼直視窗棂,仿佛開啟了透視模式,貪婪地盯着屋内,直至眼角處悄然滑落下一串串淚珠,狠了下心,一甩頭決然地邁開大步朝院門走去。
“爸爸”,輕微的“吱扭”一聲之後一個怯怯的聲音猝然響起,把男人蓦地釘在地面上。他驚恐地回轉身,隻見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慌亂地出現在半開的門内。
“我和您一起去!”女孩兒娴熟地帶上門踉跄地撲了過來。男人彎下腰張開雙臂,象發覺危險遮護小雞仔的老母雞一樣将女孩兒死死地摟在胸前,嘴張了幾張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父親首先從依依不舍的情景中回到現實,他好像被針紮了般哆嗦了一下。這不自覺的顫抖很快使女孩兒預感到要發生什麼,稚嫩的臉蛋率先顯露出緊張的神情,緊接着全身象回應似的打起寒顫。男人禁不住心軟下來,他暫時收起突現的、使人心寒的決絕表情。
就在他無可奈何之際,無意中瞥見的窗台上的紅花兒點燃了心中的希望。他倉促中想要抱起女兒,可是與實際不符的重量又使他詫異起來。他終于明白了造成這情形的原委,懊惱地取下女孩兒後背上的包裹,狠命的往遠處一丢。頗有分量的行李并沒有随他所願地飛出去多遠,而是伴随着清脆的金屬摩擦聲一頭栽倒在不遠處,激起一團不小的塵土。
父親抱起女兒,讓天真懂事的女孩兒坐在他堅實的小臂之上,來到窗前。
“花!好漂亮的花!”女孩兒伸着雙手向窗台俯過身子。男人卻半側轉身子盡量使女兒遠離窗戶,另一隻胳膊長長地伸着,小心地揭開布卷仍用兩根手指捏住花柄,躲閃着女兒的小手逗弄小貓般在女兒臉前或即或離的戲弄。此時的女孩兒象饑餓的小魚兒發現魚餌那樣将頭迎上前去,又像又饞又皮的小狗般眯着眼、張着鼻翼,尋着花香用腦袋劃出一個又一個弧線,父女倆幾乎同時歡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