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怡，芳齡二十五歲。從她踏上舞台至今，她已經靠舞蹈創下無數個傳奇，但仍無法掩蓋她“年事已高”的事實。
别家做舞姬樂師的姑娘到了二十歲就開始愁出嫁，但她明江怡硬是頂着外界的流言蜚語撐到現在。
無數的人蹭攜禮上門求親，但她從不會留下一句回應，仿佛做着自己世界的高塔之主，藐視塔下衆生。
想要活命，她就得向九十九人行證明自己的價值。
蕭錦瑗意興闌珊，她早在賞梅宴就見識過這位絕世舞姬。在她看來，這舞姬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神奇，和宮裡的舞姬們差不多。
“夫君，她跳舞和宮裡那些舞姬差不多，你要是真想賞舞，下次我帶你進宮看。”
秦無桀搖搖頭，故作溫柔地撫摸着蕭錦瑗的頭，“在宮裡她可施展不出實力。獻舞的舞蹈是早已規定成型的，被宮裡的規矩束縛，但在宮外就不一樣了。”
在宮外，明江怡将使出渾身解數保住自己的位置。
舞姬們輕移蓮步，立于平台之上等待起舞的鼓聲。
“茫茫白霧升，鬼仙行，魂飛桃源魄入海。”美人相雙手環住琵琶，輕輕吐出一縷白霧。
霎時間白霧籠罩整座舞台。鼓手揮起鼓槌，揚起白霧，用激烈的節奏宣告舞蹈的開始。
挂在舞台上方的細繩突然燃起火焰，金光燦燦，瞬間奪去了明月的光芒，帶起一陣暖風襲向看客。
看台上，看客們都被這一幕震驚到了，紛紛瞠目結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
是昭伸出手抓住左宸的領口扯了扯，“這是誰的法術？”
“那個叫美人相還有叫記夢的魁相。”左宸将是昭護在懷裡，松垮的衣物被是昭輕輕一扯就露出了小片胸膛。
是昭盯着左宸露出的身體，臉上波瀾不驚，緩緩開口道：“你衣服是不是沒穿好？”
“腰帶太麻煩了。”左宸低頭看向自己松垮的腰帶。
是昭歎了口氣，伸出手重新幫左宸整理好腰帶，“你要不幹脆找條蛇環着算了。”
舞蹈開始，明江怡似仙女般從霧中出現，披帛随擡起的雙手繞着她纖細的身軀舞動。她生得一副媚骨，身姿妖娆宛若狐妖降世，以濃霧伴身神秘莫測。
是昭咧開嘴，似乎是找到了有趣的事情，“為什麼要用霧？”
“不清楚，據說是明江怡常用的戲法，反正霧沒擋住她的舞姿，能看。”
“常用啊……”
一陣寒風似猛獸襲來，将溫暖吞入腹中，直沖向舞台中央的明江怡，吹散了霧氣也吹滅了火焰。
狂風打斷了演奏，才起了三聲音律的琵琶聲被迫中斷，所有樂師都不約而同地瞥向明江怡。
按照以往，這個時候霧會漸漸散去但火焰并不會熄滅，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所有人都慌了神。
左宸蹙起眉，立刻意識到是是昭幹的壞事，“你做什麼？”
“既然是第一舞姬，這點困難應該不算什麼。”
她倒要看看，九十九人行的人離了鬼仙會怎麼樣。
姜行注意到樂手們的慌張，轉頭看向俞落，發現他擡起的眉峰同樣帶上了疑惑。
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幾秒，所有人都在等着明江怡。
明江怡的身體随樂聲的消失而靜止，在月光的沐浴下宛若一尊雕像，神态清冷至極毫無波瀾。
她擡起一隻手，伸展腰肢，寒風吹拂她光滑的皮膚，她仍不屈不撓。
就在所有人都愣神之際，舞姬突然後撤腳步向後倒去，将整個上身暴露在明月的目光下。她緩緩收回手，用雙手掩面，自頸部滑落至小腹，飾品在她的舞動下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雙手展開擁抱月華，腰肢輕晃帶起上身，伸出的雙手十指似花瓣遮擋了她的面容，在展開肩膀收回小臂的過程後，芙蓉花迎月光綻放。
宛轉婆娑翩若驚鴻，粉腰輕拂霓裳中。
京城第一舞姬，名不虛傳。
美人相重新揚起微風，金枝再度燃燒，一切歸回原位。
樂師舞姬們在明江怡争取到的時間裡反應過來，在她舞姿停頓的一瞬接上，成功挽回了這場表演。
“新創意啊，不錯。”俞落握着拐杖，一隻手故意繞到姜行背後，時不時用手臂蹭過對方的後背。
姜行看呆了。那個在花街對他冷眼相向的女子此刻正在舞台上散發出如月光般慈愛的光芒。
蕭錦瑗不再說話，抱着秦無桀的手臂也松了力，完全沉浸在月下芙蓉起舞的光景中。
秦無桀望向台下的秦素素。秦素素嘴角勾笑，将眼中情感毫無保留全獻給了那朵芙蓉花。
在看客都沉浸在舞蹈時，趙衡卻因寒風打擾開始鼻塞咳嗽，“呼！好冷。”
“你以前冬天敞着衣服喊熱，現在這點寒風就受不住了？”尉遲沒有賞舞的興趣，來這也隻是圖一個熱鬧，給美人相和記夢騰地方。
但他沒想到會遇到趙衡。
“啊呀，年紀大了，身體和年輕人沒法比，而且剛剛那麼暖和，突然吹冷風遭不住啊。”趙衡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一個勁往尉遲身上貼。
四周都是人，尉遲沒處躲，隻能任由對方靠着，不過他也不讨厭這樣就是了。
成功度過意外，但明江怡也不像表面那樣波瀾不驚。這個舞蹈的舞步她早已爛熟于心，隻要舞蹈開始，她就不可能失誤。但她為觀衆準備的驚喜就不一定了。
琵琶聲似刀槍擊鳴激昂不斷層層遞進，鼓聲化作雷鳴震耳響徹雲霄，編鐘叮咛回蕩悅耳……
舞姬後撤，兩個壯漢手持雙頭火把，一個跟頭翻到看客面前，猛吸一口氣，對着火把一吹，兩束火焰噴發而出，在空中交叉。
其中一位姜行認得，是先前在這裡認識的孫樊。
前半段舞蹈結束，緊接而上便是雜耍藝人大顯神通的時間。
俞落的手搭上姜行肩膀，“十五席的舞蹈怎麼樣？”
四周分明是寒冷的，這俞落的手卻帶上了更為刺骨的寒，在觸碰到姜行衣物的瞬間激起一陣酥麻。
姜行望着舞台，十指緊扣，壓制内心的焦躁，緩緩開口道：“不愧是第一舞姬。”
“那是她美還是太子妃美？”
俞落很喜歡問姜行這一類的問題，變着法子來刺探他。
“當然是……美人相美。”
俞落沒有料到姜行的答案，愣了半晌後眼底附上陰霾，每說一個字嘴角都會溢出白氣，“是嗎？”
不知是不是姜行的錯覺，俞落現在的表情比以往的要更恐怖。但他說的是實話，美人相的确是他認為最美的人，不對，最美的仙。
不過……其實俞落也挺好看的。
“他在噴火诶！”鏡央拽起冬妍的手臂，兩眼放光，像個孩子般歡呼起來。
冬妍兩眼無神，任由鏡央搖晃她的身體，還得用空出的手在人群中護着鏡央。
鏡央正看得入迷，卻忽然想起明江怡也是九十九人行的人，壓低聲音湊到冬妍耳旁，“你說過這位舞姬是九十九人行的人，對吧？”
冬妍和明江怡隻見過一面，沒有過多交談，對她的了解也隻停留在傳聞。她點點頭，說道：“嗯，但我不知道她具體的席位，隻記得應該是二十往前。”
“家主大人跟我說過，九十九人行的人都是瘋子，所以我之前特别害怕遇見他們，但現在……”鏡央側頭看向冬妍，隐約間從她身上看到了白琊月的身影。
“般若做事魯莽，但心思還算單純；李辰軒雖然是個老狐狸，但他手段高明經商有道，我打心底裡佩服他；姜畫師與我私下交流不多，但我能感覺到他是個溫柔的人……家主大人就更不用說了。”
“一定要說誰瘋的話，就隻有先前一直在夢中騷擾我的那位，但非人之物應當不能用瘋來形容。”
鏡央忽地縮起身子，那些日子裡的恐懼再次籠上心頭。她一定會死，但她絕對不要死在那家夥的手裡。
冬妍瞥了眼鏡央，沉默半晌，忽地用手撫上鏡央後背，用身體在寒冬中溫暖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