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有兩位家主,八席楊钰鑫和九席馬伯明。
京城與涼州間的路程不遠,昨日傍晚出發,今天日中兩人就進了城門。
但涼州的城門檢查格外嚴格,姜行藏在袖子布料裡的銀針都差點被翻了出來。俞落的拐杖在城外用泥土和木屑掩飾了縫隙,這才沒被對方發現是把劍。
但除此之外的利器基本都被城門的官兵給收繳了。
看樣子,城内的治安應該也很嚴格,不用擔心有殺手能追過來,俞落可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姜行本以為這一次他們也要住在李辰軒的客棧裡,但剛入城門,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時,見了他倆立刻湊上前。
姜行記得,這個人是八席楊钰鑫,負責記錄會議内容。
楊钰鑫搖起扇子,見了兩人後眸光一閃,喜悅毫不掩飾地展露在臉上,“見過大家主,還有……姜行小兄弟!新年快樂呀!”
姜行被對方的熱情吓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幾步,“您好……”
記憶中,姜行和楊钰鑫之前隻在會議上見過,沒有私下交流,可這楊钰鑫見他仿佛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友,沖上來就是抱。
俞落的臉刷地黑了,擡起手拎住楊钰鑫的衣領,明示他離姜行遠些。
可這楊钰鑫卻越抱越起勁,完全無視掉俞落的提醒,甚至将整個身子貼在了對方的背上。
楊钰鑫個子不高,在兩個高人的襯托下格外小巧,媚态百生,手還故意捏起姜行的一縷發,纏在指上難舍難分。
俞落壓着躁動的心,嘴角抽搐一陣後,重新擺出笑臉,說道:“姜叔,你是要我還是要他?”
虛僞的情感混着一縷躁動,随俞落的話語傳入姜行和楊钰鑫的耳中。
本等着看俞落反應的楊钰鑫瞬間沒了興緻,放開了姜行,“您還能再虛僞點嗎?”
姜行疑惑地看向俞落,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敢當面戳穿俞落,而俞落的表情裡也難得有了真切的怒意。
“好了好了,兩位遠道而來,我做一次東,為兩位接風洗塵!”楊钰鑫嗓音嘹亮,每句話都像是在講述故事,一句歡迎的話說出了大起大落、跌宕起伏。
去往楊钰鑫家的路上,不少人能喊出他的名字并和他寒暄兩句,一路下來他的嘴就沒停過。
姜行不适應地跟在俞落身後,低着頭,湊到俞落身旁問:“大家主,八席他是做什麼的?”
俞落挺直背,身子微僵,似乎也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是一位說書先生。”
一把折扇,一個故事,不用台子,他站在哪,哪就有他的聽衆。
不知是什麼時候,楊钰鑫搖着扇子講起故事來了,“那你是不知道啊,那蒼州還有一位奇人!”
“說起他,那可了不得!他降生時天有異象,雷霆不息,千裡内生靈悲嚎不絕!他降生後不久,雙親離世,年幼的他隻能在戰場上啃食他人血肉,逐漸長成了一個嗜血殺人的怪物,守着屍山血海,整日食人為生,被世人稱為屍牙。”
“他殺戮成性,在千萬屍體上自立為王,自認世間無人能殺他。可突然有一天,一個身背巨斧的少年出現在他的面前。初遇時,他趁少年不注意,砍下了少年的頭!您猜怎麼着?那少年竟自己把頭接了回去!”
楊钰鑫滔滔不絕地講着,大街上閑散的人都紛紛跟了上來,想聽他講完這個故事。
楊钰鑫接着說道:“說時遲那時快,少年接好頭後掄起千鈞重的巨斧砸在地上,大地瞬間裂出一道千米深溝!”
“屍牙自知不敵,灰溜溜逃到了南方。可那少年窮追不舍,屍牙逃到哪,他就追到哪。屍牙一次又一次砍下少年的頭,少年一次又一次接上……”
“那神秘少年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何對屍牙窮追不舍?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哈哈哈!”
聽衆有的急了,開始勸楊钰鑫講下去,也有的聽衆開始交流故事的結尾,還有的聽完了故事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故事講完,三人也到了一處小屋子前。這屋子和四周的屋子有些不同,它不僅大,還多了個院子。
楊钰鑫停在屋前,說:“姜行兄弟,這是我家,今天你們想吃什麼都跟我說!”
這屋子不差,甚至可以說是這一帶中的豪宅,可與俞落住慣的府邸、客棧相比還是要差些。姜行擔心俞落住不慣,正欲觀察俞落表情時,卻發現俞落已經推門而入。
楊钰鑫追在俞落後面,“大家主啊,小心被我家狗咬了!”
俞落仿佛回到自己家般,熟練地走到屋内,把拐杖往一旁的架子上一扔,“它敢咬我就敢殺。”
姜行跟着進了院子,半晌沒能反應過來。八席和俞落關系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或者說在看到兩人相處前,姜行甚至沒有想過這兩個人能有私交。
楊钰鑫的家中四處都能看到架子,每一個架子上都擺滿了記錄,不過并沒有看到狗。
姜行的目光淹沒在文書的海洋中,眼花缭亂,加上幾個時辰的馬車颠簸,劇烈的疲憊感瞬間湧上大腦。
俞落注意到姜行的不适,自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姜叔,我先帶你去客房休息吧。”
楊钰鑫立刻抓住“姜叔”這個關鍵稱呼,先前被俞落破滅的戲弄之火再次燃燒。
姜行搖搖頭,活動着身體,不解地看向俞落,“大家主,你難道不累嗎?”
先前從蒼州去京城也是,将近七天的路程,俞落是半點疲憊都沒有。
這個問題被楊钰鑫搶下,“大家主打小就四處奔波,早習慣了。”
俞落沒有反駁,但因為對方的插話而有些惱怒,“八席,你的話太多了。”
楊钰鑫面無愠色,甚至很高興能看到俞落嫌棄他,直接就撲到俞落身上蹭着他的手臂,“啊呀啊呀親愛的大家主,我也想被你喊叔,别露出這種表情嘛,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俞落一把甩開對方,蹙眉呲牙眼帶怒火,活像隻炸毛的狸奴,完全忘了笑臉,“你離我遠點,我可沒被你抱過!”
“哎呀,你那時候太小了……”
“我六歲以前就沒見過人!”
楊钰鑫挑起眉,用五官慶祝俞落的入套。
姜行一聽,忽地想起俞落幼時曾被囚禁多年,眼中的憐憫無處可藏。
在俞落還沒察覺到不對時,楊钰鑫一個閃身來到姜行身旁,“姜行小兄弟,你和大家主比不了這個,累了就先去歇會,我給你們做頓熱菜,做好了喊你哈!翠兒,過來給客人引路!”
聽到楊钰鑫的呼喚,一直躲在一旁的女孩這才探出頭來,怯生生地看了眼姜行,猶豫片刻後才走出來為姜行帶路,“跟我來吧……”
俞落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憶起曾經,問道:“她十三了吧。”
楊钰鑫輕笑一聲,回道:“過完生辰就十三,眨眼間已經十三年過去了啊……”
悲哀的氣氛沒維持幾秒,楊钰鑫一把攬過俞落的肩膀,把他整個人按下來,湊到他的耳邊低語,“大家主,姜行畢竟是個男人,你不能太強勢,你得多展現柔弱的一面,不然抓不住他的心!”
俞落嘴角一抽,差點沒忍住想抽對方的欲望,“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來摻合。”
楊钰鑫嘟囔着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我這分明是在擔心你,你還不領情……這招很管用,每次翠兒不想搭理我,我都這麼幹。”
俞落低吼道:“這不一樣!”
慌了手腳的俞落再次落入楊钰鑫的陷阱,“哦吼,所以是喜歡他沒錯吧。”
俞落被問得一愣。他對姜行的情感太過複雜,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如果這份情感能成為約束姜行的利器那是再好不過的。
俞落眨了眨眼,開始為自己剛剛的想法感到慚愧,甚至不安,許久才回道:“因為他有用,所以要打好關系而已。”
但楊钰鑫是誰?是那個見多了九十九人行背德事的人,九十九人行裡的秘密都瞞不過他,甚至都會借他的手記錄在冊。
“大家主,有沒有人說過你撒謊的表現很明顯?越想掩飾,你的語氣就越堅定,還會下意識給對方施壓。”
被看穿的俞落心底一陣躁動,幹脆放棄解釋,任由楊钰鑫繼續說下去。
楊钰鑫接着說:“姜行啊……對你來說有難度,如果是年輕點那還好說,到他這個年紀還沒談過戀愛的要麼是條件太差,要麼是因為某些事封心,他顯然屬于後者。既然你對他有心,證明他不僅憐憫你,還能看穿你。他對你抱有好感,可你倆現在的關系太過脆弱,而且還都有不好的回憶……你們現在跟病友交流差不多。姜行我不清楚,但大家主,你得想辦法打破這層關系,你得主動!”
說到一半,楊钰鑫忽地想到什麼似的,一轉話頭,“等等……萬一姜行是個正常人怎麼辦?那大家主你豈不是隻能一輩子單戀了?!”
俞落本想認真思考楊钰鑫的一番話,結果被他這句再次激起了怒意。但這回他聰明了,冒然出口肯定會暴露姜行喜歡他這件事。
可楊钰鑫是什麼人?他見俞落遲遲不開口,便接着說:“該不會你自認為姜行喜歡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