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的沉默後,沈語秋先開了口:“你就這麼坐着就好,也别問了,求你了。”
“……好。”沈聞楓擡手在他背上摸了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你别害怕。”
“我不是怕你……”沈語秋不想再解釋了。不想解釋,不想思考,不想去管那些糾結了。
雖然是雙胞胎,但是弟弟從小就比自己矮了一截,長得也顯小,所以沈聞楓有時會下意識把他當成小孩子,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早就過了被吼一句就會害怕的年紀,兩人就這麼幹坐着,誰也不說話,房間裡一片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沈聞楓還處在懊惱中思考怎麼道歉,就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
随後是門被摔上的一聲巨響。
沈語秋猛地縮了一下,下意識抱緊自己,僵在原地。以至于沈聞楓手搭上卧室門把,他才反應過來,沖過去攔住沈聞楓,壓着聲音求他不要出去,不要出聲。
一聲巨響,是有人在砸門闆,沈語秋進來時給門上了鎖,從外面打不開,但最多再踹兩腳,這鎖也就廢了。
沈聞楓還是把門打開了。沒了遮擋的一瞬間,什麼東西朝着他們飛了過來。完全是身體的本能沈聞楓回身,護着沈語秋躲開。
門外的媽媽一身酒氣,紅着眼。
沈語秋大腦一片空白,把自己縮起來,發顫的手死死抓着胳膊,在上面留下了一排指甲印。沈聞楓拍拍他,示意他躲起來。
見他沒反應,沈聞楓又推了推他,附在他耳邊說:“是我,哥哥在呢,别怕。”
沈語秋看着他,不想一個人躲起來,可又不敢不躲起來。最終,他隻是抽走哥哥手裡的筆,熟練地打開衣櫃門鑽進去。
啜泣哭喊的聲音,輕輕關門的聲音。
沈語秋躲在衣櫃裡,蜷起身子,閉上眼睛,死死捂住耳朵。
女人尖銳的叫聲,東西砸到地上的響聲。
聲音穿過被關上的卧室門,穿過緊閉的櫃門,穿過黑暗,傳到被捂住的耳朵裡。
身體受到撞擊的悶響,從緊咬的牙關漏出的痛呼。
鋪天蓋地的聲音擊碎一道道屏障,将沈語秋包圍,他隻能在内心無聲地反駁。
“為了生你們我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
明明是你自己非要生的,明明我們受得白眼更多。
“沒良心的東西!看我難受連安慰一下都不知道是嗎?還真是混蛋的種!”
明明關心你的話就會被說是看你笑話,混蛋的種,确實,哪怕不算那個沒見過的混蛋,也還有你。
“我天天工作這麼辛苦供你們上學,供你們吃喝!”
你養我們隻是為了不被别人罵冷血,連自己生的孩子都能不要吧。
“我做錯了什麼啊!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啊!”
又不是我們在指責你。
“我都被你們逼成什麼樣了啊!怎麼就生了你們兩個讨債鬼!”
你明明隻是想找個理由把在外面受得氣撒出去。
沈語秋在心裡一句一句地反駁着,好像這樣就可以忽略内心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出去。
為什麼不幫他。
為什麼就這麼聽着。
憑什麼你一個人躲在這裡。
你害怕,你怕疼,他就不怕了嗎。
他就比你早出生那麼幾分鐘,憑什麼每次都是他護着你。
……
你就是個虛僞小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你要是消失就好了。
或者就這麼永遠縮在這裡,永遠在這個黑暗的小盒子裡當個縮頭烏龜。
所以,拜托了。
不要有光照進來。
不要有光照到我。
不管是還在怒吼着的媽媽,還是帶着傷安慰他沒事了的哥哥,沈語秋都不想看到。
不要有光照進來,不要打開櫃門,不要讓我看到,不要讓我回去面對。
所以,即使早就知道外面安靜下來了,即使已經感覺到了櫃門被打開,他還是捂着耳朵,把頭埋在膝蓋裡,閉着眼睛不肯睜開。
“小秋,”沈聞楓彎下腰,跪坐在衣櫃旁邊,一下一下的摸着沈語秋的脊背,輕聲哄着,“沒事了,是哥哥,出來吧。”
“對不起。”淚水一下子從眼眶中湧出來,沈語秋依舊低着頭,一聲聲地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我沒事,真的。”沈聞楓不催他,也不管身上各處還沒散去的痛楚,耐心地等他平靜下來,“你擡頭看看我好不好?或者先出來,嗯?”
沈語秋抹了眼淚,從衣櫃裡出來,但依舊低着頭不肯去看沈聞楓。
或者說不敢。
自私虛僞的人渣。這是沈語秋給自己的評價。
嘴上說着擔心,說着抱歉,但每一次都隻會躲起來,最後還要楚楚可憐地等着哥哥來安慰自己。已經享受着來自哥哥的保護,還想逃離這份罪惡感。
媽媽好像已經回到房間睡下了,沈聞楓牽着沈語秋的手,去廁所簡單清洗了一下,确認了一下身上沒有什麼嚴重的傷,便回到卧室準備休息。
依舊是睡在同一張床上,依舊是抱在一起,但今天的沈聞楓抱得很緊。
溫熱的呼吸拂過臉頰,沈語秋很确定,現在的是和自己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的哥哥。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自己的哥哥變成了兩個。
沈語秋看着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上的傷痕,在腦海裡尋找着答案。
第一次讓自己躲起來的時候?還是第一次帶着一身傷哄自己的時候?不知道,反正當自己發現平時的哥哥不記得媽媽會家暴的時候擔心了好一陣。
人渣就是人渣,這種時候除了擔心哥哥怎麼了,竟然還在擔心以後是不是沒人護着自己了。
不過顯然,這個擔心完全沒有必要。每次從被打之前,直到傷好得差不多,以前的哥哥都會回來。
沈語秋曾經隐晦地問過幾次,得到的結果就是,媽媽會家暴這件事也好,身上沒好全的傷是怎麼來的也好,平時的沈聞楓一概不記得。
“睡不着嗎?”身後傳來沈聞楓刻意放輕的聲音。
“……嗯。”沈語秋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沒事,别怕,哥哥會一直護着你的。”沈聞楓輕聲安慰,聲音裡透着疲倦。
“為什麼?”鬼使神差地,沈語秋問了一句。
“嗯?”沈聞楓反應了一會兒他問得是什麼,“因為我是你哥哥啊。”
“明明隻差了幾分鐘。”明明你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的。
“差半分鐘也是你哥哥。”沈聞楓握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而且我們小秋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個子也小,膽子也小,看着就想藏起來保護好。”
沈語秋不知道該說什麼,岔開話題:“好不容易拼的屋子,壞掉了。”
“沒關系,我能修好它,下次記得放卧室裡就好了。”
“太麻煩了,别費力氣了。”都碎成那樣了,零件估計都找不齊,而且就算修好了遲早也還會壞。
“明天放假,陪我去舊房那片待會兒吧。”沈聞楓沒答應也沒反駁,聲音帶着困意。
“好。”
沈語秋幾乎從來不會拒絕現在的沈聞楓。因為愧疚,他虧欠得太多了,但更多的是因為沈聞楓壓根不會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舊房從外面看就像個垃圾場,沒人管,也沒人樂意去,髒、亂,但很清靜。往裡走走的話有一小片稍微幹淨點的地方,他們找到一個圍牆被拆掉一半的二樓,沈聞楓上去走到平台邊坐下,小腿垂在外面微微晃着。沈語秋其實有點害怕,但還是跟過去坐到他旁邊。
兩人就這麼坐着,誰也沒有出聲。他們經常這樣,或者說如果沈聞楓不開口的話,幾乎都是這樣。
沈語秋不是很知道該怎麼和現在的哥哥相處。愧疚,以及……
突然,他被人從背後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
害怕。
腦子裡一片空白,忘記了出聲,忘記了呼吸。
沒等他反應過來維持平衡,一隻手伸過來,攬着他向後躺到了地上。
是哥哥。都是哥哥。不管是往下推他的,還是往回拉他的,都是哥哥。
害怕摔下去。害怕現在的哥哥。
“吓着了?”沈聞楓抱着他,臉埋在他肩窩,輕拍着他正在發抖的身體,“對不起,明明知道小秋膽小,不該跟小秋開這種玩笑的,下次不會了,原諒哥哥,好嗎?”
不是開玩笑。
雖然很少出現這種情況,雖然每次都是在發呆的狀态下,雖然每次都會立刻反應過來停下。
但不是開玩笑。哥哥是認真的。
至于原諒什麼的,沈語秋并不會怪他。每次都是哥哥一個人去面對暴躁的媽媽,自己躲起來什麼也不管,反而還要哥哥來哄自己,想報複一下也很正常。或者說這些小小的報複反而能讓他心安一點。
但害怕還是會害怕的。
沈語秋慢慢平複着呼吸和心跳:“……哥哥,我害怕,我們去下面好不好?”他很少向哥哥提出要求,他并不是什麼追求“刺激”的人,即使知道哥哥不會真的讓自己掉下去,這種體驗也是越少越好。
隻要自己說害怕,哥哥一定會答應的。
“好,我們下去。”沈聞楓起身站到離邊緣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等着沈語秋從地上爬起來。
走到一樓,一起靠牆坐下,沈聞楓先開了口:“昨天白天喊你不是說不來嗎,怎麼又答應了?”
“現在不想在家待着。”其實是因為不想和什麼都不記得的哥哥一起來這裡。
哥哥幾乎每次被媽媽打了之後都會帶他來這裡,這裡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象征。
“沒辦法,再不想也得回去,不過可以待久一些。”沈聞楓揉了揉沈語秋的頭發,“等等吧,以後畢業了、有錢了,就帶小秋搬出去住。”
“那如果……”沈語秋試探的問,“如果我有錢,可以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哥哥會跟我走嗎?就哥哥一個人。”
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逃走。
如果逃出去了,自己就不用再害怕了,哥哥就不用再受傷了,他們之間是不是還可以回到像小時候那樣。
“好啊。”沈聞楓笑着答應,“小秋想帶我去哪裡都可以。”
“那我們約好了,不許變卦?”
“嗯,約好了。”
“放假了我就去兼職。”
“嗯,我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