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枕槐安再廢話就揍你的眼神,奚流決定再說最後一句,也是自認最重要的一句。
“專屬愛稱是……”他停了一下,一字一頓的說,“沙、包。”
“所以,你來幹嘛?”枕槐安坐進窩裡,倚着牆翹起腿,就着那也就十厘米的高度,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向奚流,“工作呢?”
奚流面朝他規規矩矩跪坐好,一副有問必答坦白從寬的樣子:“跟老闆吵架,辭了。”
依照大學的多次觀戰經驗,枕槐安問:“吵架?還是你單方面氣人?”
奚流:“差不多嘛。”
他家世好,屬于那種什麼都不幹也能一輩子不愁吃喝的富二代,本人沒什麼遠大抱負,什麼都無所謂,能幹幹,不能幹走,能活活,不能活死。他親媽幾乎是剛生完他就離婚了,就這麼一個孩子,也不打算二婚。奚流小時候,他親媽還指望着培養他繼承家業,直到初中的時候,突然給他領回來個小媽。其實一開始不是小媽,隻是姐姐,後來她們倆人确認關系之後,奚流是想管她喊二媽或者繼續喊姐姐的。畢竟說是媽,人家其實就比他大了個十歲左右。隻不過對方覺得喊前者顯得她特二,喊後者又亂輩兒。最終決定,還是讓奚流喊小媽。二十出頭的姑娘,正是最有活力的時候。親媽工作之餘光顧着談戀愛去了,自然懶得管他這扶不上牆的爛泥。就留了兩個要求,不殺人不犯法不被警察找,和盡量保證自己生命安全。
奚流這人别的都好,就是生了張不犯賤就難受的嘴。雖說不會沒事兒找别人茬,但隻要惹到他,他能一個髒字不帶,滿臉笑容地把對方氣到跳腳。今天老師抽風?怼!明天上司找茬?怼!反正大不了直接走人,他們又不能捅死他。
如果說對别人是喜歡看對方無能狂怒,那對枕槐安就是單純地想犯賤。大一剛開學的時候,枕槐安天天沉着個臉,半死不活的,除了睡覺就是在忙各種事,吃飯的時候都要找個網課看。也不知道是身體裡潛在的顔控基因作祟,還是閑出屁了,又或者是怕枕槐安哪天真給自己累死了,他們幾個室友估計要被警察帶去問話,奚流開始整天纏着枕槐安。從一開始的找話聊天,到後來催着他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再到後來發現通過犯賤可以解鎖各種新狀态的枕槐安,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枕槐安的态度也逐漸從一開始的敷衍,到會主動找他交談,再到時不時會怼他兩句。奚流第一次被枕槐安打了的時候,本人不僅不生氣不難過,甚至很高興地表示,打得好。硬生生把人家準備道歉的話打包扔進焚燒爐,再轉換成看變态的眼神落回自己身上。
漸漸地,枕槐安成功養成了見到奚流就時刻準備揍人的習慣。對此,被揍人奚流表示,挺好的,這樣更像活人,萬一哪天犯賤又沒效果了才是真的要哭。難得室友分到個長得好看的,成天跟個活死人似的也沒個表情,多浪費啊。
“所以呢?”枕槐安推開奚流兩句話的功夫就已經湊過來的腦袋,“辭職了,要錢還是找工作直接去求你媽啊。”
奚流順着他的力翻身坐在旁邊:“我媽嫌我礙事,讓我自己拿錢找地兒玩去。”
“地球的最南邊還是大洋的最西邊,選一個,現在就給你訂機票。”枕槐安拿起手機,還沒解開鎖屏,就被奚流抽走了。
“我選你的心裡邊。”奚流把搶過來的手機藏到身後,傾身将臉湊過去笑的燦爛。
又燦爛又賤。
于是下一秒整個腦袋被按進身下塞滿棉花的墊子裡。
“有病。”
奚流在枕槐安手底下掙紮了兩下就不動彈了,等到枕槐安擡手,依舊保持着屍體狀态。枕槐安撥楞一下他頭上紮着的小發揪,沒反應,幹脆也不理他,轉頭看到地上還坐着倆眼神發愣的小孩,想想自己這大半年來并不苦心也沒經營的形象估計已經不剩什麼了,覺得身旁的屍體死得還不夠透,又補了一下。
沈聞楓還處于死機狀态,沈語秋見枕槐安看過來,弱弱擡手指間朝向奚流的方向,上下左右地亂晃幾下,組織了半天語言,就組織出來一個字:“他……”
枕槐安顯然完全沒理解到沈語秋未能成功轉化成話語的表達方式:“如果覺得有陌生人不自在,我十分支持你倆把他扔出去。”
“不行!”
那邊沈語秋舉着的手剛變作五指張開指間朝上的姿勢,還沒來得及晃,這邊的屍體先裝不下去詐屍了。
剛剛還癱軟無力搭在地上的胳膊,此時正死死勒在枕槐安腰上。剛剛還埋在軟墊裡的腦袋也在一瞬間轉移到了枕槐安肚子上。一顆大腦袋在懷裡亂蹭,枕槐安能忍住不動手的時間上限是,三秒。
三秒的時間,奚流選擇……
犯一個賤:“小樹你腰好細哦。”
說着還上手摸了兩把。
“你給我閉嘴!”枕槐安咬牙低聲罵道,拽着頭發把他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诶诶诶,薅秃了你上哪找這麼帥的舔狗追求者去。”和枕槐安留過胸口不紮起來會礙事的長發不同,奚流的頭發散下來發尾也就剛遮住脖子,平時也不會紮小辮,今天這純屬是拎着箱子上樓熱的。把後面的頭發堪堪攏一起頂在後腦勺,小揪都支棱着。
頭發不長皮筋不緊,紮得本來就不老結實,讓枕槐安這麼一拽,雖說繩還繞在頭發上,但也已經起不到作用了。,奚流也懶得再重新紮,左手接下枕槐安砸過來的小抱枕,右手把皮筋薅下來往垃圾桶一扔,捋了兩下後腦勺還翹着的頭發,就這麼接着散着了。
“再胡扯信不信我真給你薅成秃子。還有你,”枕槐安突然轉向沈語秋,“你别瞎想啊,他純犯賤,沒别的意思。”
現在不解釋,等沈語秋緩過勁兒來,那神奇小腦子指不定又要怎麼編排他了。和那人就算了,和奚流被誤會成别的關系還不如誤會他想和路邊的野狗談戀愛。
“我怎麼沒意思啊,我多有意思啊,有意思到你一見到我運動量都能直接翻倍。”奚流故意模糊着詞語含義胡扯,說着起身在原地晃晃悠悠地把四周看了一遍,最終目光鎖定在兩個初次見面的小朋友身上,才接了下半句話,“小樹你就是臉皮兒薄,你甯願揍我四五年都沒不理我,這不是愛是什麼。”
最後的幾個字音還在空氣中傳播,抱枕已經舉過了枕槐安的頭頂,但更快的是奚流閃身縮在目标掩體身後的一系列動作。五秒過後,還沒動靜,他一手搭一人肩膀,從中間探出來半個腦袋,隻見枕槐安靠在牆上,單手環胸,另一隻手手肘支在下方的手腕上,揉着眉心。
“生氣啦?”搭在沈語秋肩頭的手被沈聞楓以一個十分禮貌的力度撥開,奚流沒注意到這來自别人哥哥的小小的不滿,湊回枕槐安身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枕槐安沒管他,歎口氣站起身往卧室走。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瞎說了,你别生氣啊。”奚流連忙跟過去,雙手抓住枕槐安手腕。
枕槐安抽了下手,沒抽出來,隻能跟他站在原地,歎着氣說:“沒生氣,松手。”
奚流:“不信,你都不罵我不揍我了,就是生氣了。”
枕槐安,第n次嘗試對自己的好室友盡量不使用暴力,以扇到奚流腦殼上的巴掌為标志,再次失敗告終:“神經病啊你!揍了罵了行了嗎!松手!給你打地鋪去,都幾點了!你辭職了他倆還沒退學呢!”
“好嘞!”幾乎是松手的同時,奚流被枕槐安一腳踹進卧室。
枕槐安留下一句:“你倆該睡覺睡覺,該幹嘛幹嘛,當他不存在就行。”門一關,隻留兩臉茫然對視。
也許是顧忌時間控制了音量,門内并沒有傳來什麼大動靜。突然的吵鬧,突然的安靜,第一次見的人,第一次見的枕槐安,以及大量的尴尬和少量的信息。平靜下來的當下,兄弟倆很有默契地選擇了同一個選項,睡覺。
門的另一邊,枕槐安表示也想睡覺,但得先鋪床。奚流來這一趟完全是突發奇想,因為一句話,突然想來找枕槐安,随便拿個行李箱塞點必備品就出門了,幾個小時前本人都不知道會有這麼一趟,更别提提前通知枕槐安了。
枕槐安拉開櫃門,就剩兩條夏天蓋的小薄被。厚棉被太占地方,而且冬天有暖氣,實在冷了大不了穿厚點再多蓋幾層,唯一準備的一床正在客廳鋪着。
“要不你把外面那窩拖進來?” 枕槐安扶着櫃門,他那當做沙發的軟窩躺下一個人完全沒問題,本來以為沈聞楓和沈語秋會一個人睡在窩裡一個人睡地上,但後來發現,自己每次半夜起來找水喝,都一定能看見他倆摟一塊躺地上,“反正他倆也不用。”
奚流一屁股坐到枕槐安的床墊上,擡手拍拍:“一塊睡呗,反正你床墊夠大。”
“我可感冒了啊。”倆人睡相都不差,不至于半夜打架,反正都一個屋子裡睡過四年了,之前大學時放假什麼的枕槐安也一直住在奚流家,睡一張床上也沒什麼,枕槐安便同意了,從衣櫃裡拎出來一床被子甩到奚流臉上,“洗漱去,櫃門裡有新牙刷。”
奚流雙手摟住扔過來的被子,順勢躺下,表演了一個中彈倒地。随後在枕槐安一臉雖然我習慣了但你能不能正常點的注視下,笑嘻嘻地滾去洗漱。
一年前的枕槐安大概怎麼也沒想到,他這個小小的一居室裡,有一天會擺上五個牙刷。
“你家到底住了多少人啊?”考慮到屋裡鋪了地毯,奚流把行李箱外殼整個擦了一遍,又把輪子包上,才拎進卧室,從裡面拿出睡衣換上。
“就我們仨,再搭個你。”有了沈語秋的先例,枕槐安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也知道他下一步要問什麼,“照片上是我發小。”
“這麼心有靈犀?連我要問什麼都知道。”奚流關了頂燈,借着台燈的光亮,越過枕槐安,爬到床墊内側靠牆坐下,“話說你怎麼沒跟我提過他。”
“你也沒問啊。”枕槐安放下手機,擡手去解頭上的發繩。
奚流也不說話,就坐在旁邊,看着他散了頭發鑽進被窩,突然淡笑着開口:“暗戀人家?”
牆上的照片加了其他的,但擺的最多的,擺在最顯眼的地方的,仍舊是以前那些。枕槐安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茬,翻身面朝奚流撐起腦袋,難得擔任了一次滿嘴跑火車的角色:“知道我喜歡男人還湊這麼近?”
奚流小幅度地翻着白眼切了一聲:“冥王星撞太陽你都看不上我。”
“不是。”
枕槐安微微低頭,昏暗的燈光從背後打過來,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安靜的,平靜的,悄無聲息地掙紮着,終究還是将那不願承認的回憶再次藏進陰影裡。
奚流沒注意到他語氣裡細微的變化,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不是什麼?”
“不是暗戀他,”枕槐安放下支着的胳膊,翻了個身背對他,伸手去關台燈,“是别的原因。”
“行吧,”奚流知道,他這是不想說了,便不讨沒趣,倒在枕頭上扯過被子,“睡覺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