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嫌棄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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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流有些開心。不,是很開心。
這些東西是昨天買的,是在他看到之前,也是在他和沈聞楓聊了什麼之前。
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聊了什麼,但多少能猜到一些,所以他才百般阻攔,怕枕槐安是因為說了什麼、聽了什麼而一時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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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跟誰學的……”這小祖宗今天屬實是喜怒無常,嘴裡的話也是天雷滾滾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劈下來一道,好在幾道雷接下,奚流已經開始習慣了。他隔着薄薄的襯衫布料吻枕槐安的鎖骨,吻他衣物下的紋身,“紋在鎖骨上,很疼吧?”
“你每次想要記住什麼,就會讓自己疼,對不對?我看到過的。在川河,在我家的時候,你以為我睡熟了,連門開了一條縫都沒注意到。”
枕槐安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抿緊了唇不說話。
“我聽到你壓着聲音在哭,你好像很難受。”奚流的手指撫過如今白皙幹淨的皮膚,“我悄悄湊過去,就看到你咬着衣服,滿臉的眼淚,盯着那些照片。腿上全是抓痕,有的還在冒血,你大學時從來不穿短褲,就是因為這個,對嗎?”
“可是我不想讓你在想到我的時候,會聯想到的東西裡有一項是疼痛。”
枕槐安腦子裡亂得要死,到現在這樣好像已經夠了,好像又不夠徹底。但對于達到自己的目的,隻要是完完全全的越了界,就已經夠了吧。
一次次被打斷、拒絕,對方一次次意料之外的舉動,内心的羞恥、掙紮,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今天的一切都讓他混亂,他好像不是他自己,而是一隻提線木偶,幾雙看不見的手在來來回回搶奪他的操控權,控制着他做出不同的回應。
突然,那些線好像都斷了,斷得他不知所措。
一片空白,空得他突然很害怕。
“還好嗎?我弄得你不舒服了嗎?”
适時的關心和親吻像一陣微風拂過本就搖晃的紙牌塔,無意間使其轟然倒塌。
眼淚像決堤的河水,狹小的淚腺不足以讓它們全部通過,剩下的便沖破喉嚨,沖散思維。沖得他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本能地伸出雙臂尋求安全的懷抱。
他哭得太狠,哭得奚流也慌了神,隻知道把他抱起來圈在懷裡,聽他一遍遍地說着害怕,自己一遍遍地道歉,安慰着沒事。
把所有的苦悶都哭出來,枕槐安才覺得,自己真的活下來了。
見 他逐漸平靜下來,靠在自己懷裡低聲抽泣着,奚流吻去他眼角的淚,再次說出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的道歉:“對不起,我、我沒想到你這麼抵觸。”
“不是。”枕槐安清了清嗓子,想讓自己的聲音更平靜些,“我就是突然很害怕。”
“不是害怕你。”他補充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害怕。”
“所以你今天才一直這麼反常嗎?”奚流扯過薄毯,将懷裡的人裹起來,“格外的主動、急躁、敏感,是因為害怕嗎?”
“我不知道。”枕槐安說,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但是我現在感覺很好。”
“也許你需要一場宣洩。”奚流說,“願意和我說說嗎?”
枕槐安靠在他懷裡,帶着笑的聲音裡同時裝着疲憊和輕松:“剛才不是已經宣洩過了嗎?”
“你問吧,問你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半晌沒聽到答話,枕槐安閉上眼,蹭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我現在很好,不用顧忌我,别浪費機會。”
明明是自己想說,别扭得要死。
奚流在内心默默吐槽,不自覺開始像哄嬰幼兒睡覺似的晃着:“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一定要和我試試嗎?”
“别晃。”哭過之後本就有些累,這樣被包裹着搖晃,把困意都搖上來了,“我想,逼自己一把。對于沈文風,我想要做一個選擇,是繼續就這麼自欺欺人地愛他,按照他的設想活下去;還是露出真面目,完全的讓活在我腦子裡的那個他恨我,再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我知道,我在這件事上過于較真了,可既然沒辦法不較真,那起碼統一到一個方向,愛也好,恨也好。小楓說,比起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更重要。所以……”
他突然閉了嘴,再張口又換了一副口氣:“我之前一直說喜歡他,他也向我表白了,那勉強也能算戀人吧?戀人關系中最不可饒恕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出軌,不是嗎?反正你對這事兒卡得沒那麼死,又說喜歡我,你不虧。”
“我的小樹是棵小麻花樹。”奚流說,“就愛和自己較勁。”
“估計說了也沒用,但我還是要說。你沒有任何過錯,包括現在,他不會恨你,也沒理由恨你。你也沒有按着他的設想而活,你也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是嗎?”奚流讓他擡頭看着自己,枕槐安的瞳色偏淺,床頭的暖光照過來,琥珀一樣。
“但是你害怕不是光因為他,更是因為我。”他說得幹脆,沒給枕槐安反駁的機會,“你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錯事,對不對?”
“都這麼多年了,為什麼突然要重新選擇?”提問者毫不停頓,自己給出了答案,“因為我明确地表達了喜歡你,因為活人比死人重要,我比他重要。”
“你也喜歡我,你想把戀人的位置空出來給我,可是你還要靠‘騙’我,才能把這個位置徹底騰空,你覺得這樣不配叫戀愛,你覺得這樣很對不起我。”
枕槐安打斷他:“反正你也說喜歡我。”
“還在撒謊。”奚流在他臉上掐了一把,以示懲罰,“承認喜歡我就那麼難嗎?”
他朝一旁擡擡下巴:“這些東西昨天你就買了,昨天我對你說,隻要你也喜歡我就夠了。”
枕槐安長出口氣,整個人徹底癱軟下去:“我開始是不想把你卷進來的。你對我很好,我喜歡你,不想把你牽扯到我自己的這堆破想法裡,所以裝傻裝不下去了,我就想推開你。可惜我低估了你那股子冒傻氣的執着,也高估了自己。”
既然之前低估了他,那這次就把期待拉得更高些吧。
枕槐安說:“如果你确實是真心的,那就努力覆蓋過他吧,努力讓我也變成完全真心的吧。”
當人類在無法用語言表達情感時,還可以用動作。親吻亦可以代替回話。枕槐安感覺奚流現在就是餓了一天的小雞,而自己臉上撒了把米。
他順勢倒在床上,還沒來得及抱上雞脖子,人家吃夠了。翅膀子一伸,眼前一黑,四肢纏上來,腦袋供過來,感覺三秒沒人說話就能開始打呼噜,直接給枕槐安氣笑了:“就這麼睡了?”
“不睡嗎?”奚流問。
“一晚上斷八回還沒進入正戲,換别人都憋死了吧?終于排除萬難了,你睡覺?”枕槐安掙開八爪雞的纏繞,拍開床頭燈,支着腦袋看他,眼裡滿是嘲諷,“不僅早洩還陽痿?”
十幾分鐘後,枕槐安想穿越回去給自己一巴掌,然後老實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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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人的氣息灑在耳邊,設下陷阱的并不是獵人,而是隻能采取強制手段的救助人員:“你跟着我說,你不是真的喜歡沈文風,你也不欠他的。”
沈文風這個名字就像一陣清醒劑,枕槐安很快反應過來,隻不過他以為奚流這是在吃醋,帶着安慰的意味說:“都不重要了。他占有欲很強的,我桌上擺别人送的小禮物都要找個理由給我換掉。我跟你親了嘴……”
話還沒說完,“醋壇子”明顯對他的回應不滿意。
奚流并不是吃醋,他要糾正一些錯誤,他不想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被貶低,哪怕是那人自己貶低自己也不行。
“跟着我說,”奚流死死按着枕槐安, “保證以後不再說貶低自己的話。”
“我保證不再說貶低自己的話……”
“說喜歡我。”
“喜歡你……”
“喜歡誰?”
“奚流!”
“那你想和我做戀人嗎?”
“我、我……”
“想不想,”奚流捏着枕槐安下巴,讓他把頭扭過來,吻去他眼角的淚花,
“想要什麼說出來就是了,不要想那麼多。”
枕槐安努力轉過頭去,微張着嘴,想要索取一個吻:“我……我想。”
“我愛你。”奚流含住送過來的唇,自從理解“愛”這個概念以來,第一次将這三個字向他人訴說出口。他安撫着愛人,祈求回應,“說你愛我,說出來,好不好?”
枕槐安轉過頭去,無聲地拒絕。
奚流吻在他脖頸上:“說你會遵循着自己的内心活下去,說你不欠任何人的,說你愛我,說出來吧,求你了。”
“我會遵循着自己的内心活下去。”枕槐安說。隻說了這一句便抿緊了嘴唇。
他欠沈文風的永遠也還不上,這樣的他又怎麼配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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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混蛋!”
“我混蛋,你也是個小混蛋。”奚流說,“禍害遺千年,我和你混蛋配混蛋,一萬年也除不掉我們。”
他走到飄窗前,窗簾貼在枕槐安背上,也跟着他們的動作晃起來。
他撥開窗簾,将枕槐安壓在飄窗上。
灰白的毛毯墊在他們身下,潔白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
奚流吻上枕槐安的唇。
“我愛你,你也愛我。月亮是我們的見證者。”
可月球本身并不發光,月光本就是虛假的。
可正是因為月球的存在,地球自轉軸的傾斜角才得以保持穩定,才有了我們習以為常的春夏秋冬,才有了适宜的氣候環境,我們才得以生存。
主衛的浴缸不小,可裝下兩個成年人還是有些擁擠,奚流半趴在枕槐安身上,對方閉眼靠在浴枕上,總之是不太想理他。
顯然這點冷漠并不能影響到奚流,他摸上枕槐安鎖骨,手指順着那根槐樹枝描摹:“我也想把名字留在你身上。”
枕槐安仍閉着眼,說:“我不會遮掉它的。”
“我知道。”奚流說,他支起上身,口鼻沒入水面,親上枕槐安右側鎖骨,“這邊還空着,紋身貼就好,不會疼的。”
這次枕槐安終于給了他一個眼神,隻不過給的是個白眼:“你當我簽名版啊?”
突然,枕槐安想到了奚流毫無預警出現在他家門口的那個晚上。
看他終于露了笑臉,奚流立馬接上茬:“你笑了!笑了就是同意了!”
“滾!”枕槐安笑罵着推開他湊上來的大臉,說,“我是想到,你之前還說,冥王星太陽我都看不上你。”
“但是你看上我了。”奚流揚起下巴,一臉驕傲,“所以我選中了比冥王星撞太陽的概率還小的選項。”
翌日中午,沈語秋想着早上枕槐安對自己脖子上的創口貼的解釋——被雞叨了——對着一桌子的燒雞烤雞炸雞鹵雞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