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了了,一位教地理的不知名畫家,有着熱愛染頭這種非常當代年輕人的愛好,但飲食卻健康的仿佛八十歲養生老太太。隻不過後來進了學校,一腦袋彩虹也隻能染回自然色。教地理的畫家上個月财運不錯,買了幾幅畫出去,掙了點外快,打算給班上沒怎麼被訓蔫吧的衆神獸制造個驚喜,這才走進了初夏。好心有好報,偶遇了自己未來的兒婿。
奚流知道樂了了在十一中教課,或者說就是因為樂了了在這裡,他才被指派過來。單純想來找枕槐安的話,根本沒必要等上大半年才來。
江殊彥陪樂了了挑選着明日的慰問品,奚流半趴在桌上很不走心地問:“你什麼時候回去啊?”
“再說再說,你知道拿個教師編制多難嗎?哪能跟你似的成天辭職玩。”人民教師頭也不擡,說完又突然想起來,“诶,你什麼時候來的?”
“哈哈……”奚流撓撓後腦勺,話說的模棱兩可,“就,辭職,完事我媽說我上班兩天換仨純白費功夫,讓我找你玩來。”
“讓你給我當保姆來的吧?”樂了了撇他一眼,“結果沒想到你小子自己尋找春天去了。我還說上個月郁姐怎麼突然問我你住哪。”
之前一直遮遮掩掩的事情突然被人一語點破,這個人還應該算是奚流家長,點得枕槐安臉上發燙,又蹭着步子想往吧台後面蹲了。沒等他往下蹲,甚至沒等氛圍轉變,話題的發展便被奚流一腳踹向了後一句的方向:“我四月就來了,我媽上個月才想起來我沒地方住?!”
樂了了:“你四月就來了我九月才碰巧知道你在這?!”
是了。奚流想:他這是又掉進人家挖的坑了。
什麼上個月這個月的,奚郁才不會管他住哪。
奚流給江殊彥遞了個眼神,後者立馬心領神會,轉移話題:“話說,樂樂你到底多大啊?我們都以為你也就二十幾。”
“還得再往上加個十……我看起來那麼小嗎?”樂了了摸摸自己的臉,轉而擔心道,“會不會有家長嫌我太年輕啊?”
“放心吧。”奚流說,“靠你那成天泡着枸杞菊花的雙層玻璃杯就能堵住一大半的嘴,剩下那一小半就不是你老點能解決的了。”
枕槐安當年上高中的時候,十一中的保安大爺是個老死闆,别說校外人員了,沒穿校服的學生都不讓進,偶爾碰上個長得着急的,穿着校服也得老師親自來認領,堪稱保安界的活教科書。以至于他壓根就沒想到,樂了了一句話,大爺就放他這麼個一身雞零狗碎的校園無關人士進來了。
他今天起得早,馬尾紮起來前在側邊編了一溜麻花辮,放了彩繩,還插了幾個不怎麼顯眼的亮晶晶小發飾。臉上畫了淡妝提氣色,為了搭配發飾,仔細看,眼尾好像也掃了點閃粉。許是高中三年教科書大爺的吼聲太響,餘音繞到了現在還沒散幹淨,枕槐安總感覺就這麼進校門下一秒大爺就會在他眼前表演大變活人把他趕出去。
樂了了一個人過來,沒喊學生,讓人家一個人搬兩箱果茶進去那叫不幹人事,讓人家等他回去卸妝重新梳頭那叫沒事找事,但征求一分鐘時間整理儀容儀表還是可以算合情合理的。扣子系到脖,遮住項鍊和紋身,耳朵上隻留左耳的耳釘,其餘連同手腕上叮叮當當一串全部摘下來塞口袋裡,再掏出奚流塞給他的口罩帶上——這狗東西大早上把他鬧起來果然沒憋好屁。
再度踏入高中校園,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牆應該是重新刷過漆,雖然仍舊遍布曆任學子有意無意的塗畫,但教學樓門口的王八不見了。單雙杠還在記憶裡的位置,隻是漆好像掉得更多了。操場的草坪換了塑膠,一旁的果樹倒還是山楂柿子杏三種,枕槐安記得他們當時一到季節就有不少人去摘着吃,也不管打沒打藥。他跟着樂老師趁休息時間給衆神獸送福利來時,三隻熟悉的小神獸正圍着一顆山楂樹薅。放下東西,枕槐安湊過去和江殊彥說了句:“别光摘山楂,柿子也好吃。”,便小跑着出了校門。
他不明白奚流為什麼想要他重新回一次高中校園,還是打扮齊全地回。
也不是很想明白。
不大的校園總是熱鬧的,一波又一波的少年們相聚于此,短暫的停留後,又各奔東西。這裡充斥着各式情愫,卻也最是無情。不論發生了什麼,過幾度春,換幾波人,便遺忘得無影無蹤了。無人在意曾朝夕相處于此的少年們是否完整的離開,人生順遂坎坷亦或結束,也無人在意正簇在一處摘柿子的少年們将會何去何從,人生将在何時到達終點。
一群半大孩子顯然也沒幾個會成天光想着什麼未來、人生,比起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枝頭飽滿的柿子更能牽動他們。
校園裡的柿子樹不高,果子結在矮處的伸手就能夠到,奈何枕槐安戴着口罩也足夠引人注目,他本人消失于視野,沒了目标的視線便順着他方才的舉動落到江殊彥身上,又跟着江殊彥轉移到柿子樹上。圍過來的人有些多,矮處的幾個柿子不夠分,再想摘就得想辦法往更高處夠。
若是往回倒幾個月,别管什麼高處矮處的柿子,一見人圍過來,沈語秋早就往清淨處躲了,這會兒卻是讓沈聞楓和江殊彥擡着舉起來,伸長了胳膊往高處夠。旁邊圍了不少同學,拿了柿子的、純看熱鬧的、認識的、不認識的、男的、女的。有人擔心他摔下來,伸出雙臂站在附近,随時準備接人,也有人幹脆伸手扶在他腰上,抓着衣服,萬一失去平衡,好拽他一把。
沈語秋不喜歡被人群圍着,更不喜歡陌生人觸碰,原本是這樣的。可此時心底卻沒有一點反感,軀體也并未出現不适。
當下并不是他十幾年人生中最開心的回憶,開心的回憶有很多,裡面有哥哥,有店長,有江殊彥,有奚流,也有初中前桌的女孩們。沈語秋自己也不知道最開心的回憶是哪一段,隻知道絕對不是現在。可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氛圍的帶動,也許是積攢的快樂剛好滿到溢出來,沈語秋第一次,覺得生活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他簡直希望漫漫人生就定格在此刻,不再前行。
拿到柿子的少年們大多數選擇放在一旁,等午休回去吃,也有人去旁邊水池沖了沖,當場啃了滿嘴滿手的汁液。三人各留了一個柿子,沈語秋把自己的那一個給了江殊彥,叫他一會兒拿給他同桌,自己和哥哥吃一個就好。江殊彥的同桌是個梳着馬尾的女生,和沈語秋一樣,總是穿着長袖外套。她的臉長什麼樣沈語秋還沒記清,隻記得她叫安靜,本人也像她的名字一樣,安安靜靜。安靜很細心,總是能注意到他的困擾,如果是自己順手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她就會悄無聲息地伸出援手。甚至是一些在沈語秋看來并不是一個順手就能解決的事情,就比如英語晚自習。沈語秋想要早退,自己又不敢去和老師商量,不知什麼時候被她聽去了,開學第二周的英語晚自習前,沈語秋收到了安靜遞來的假條。
沈語秋向她道謝,她隻說自己是英語課代表,如果再有什麼事情,不想找老師的話,找她也可以。
她總是不動聲色的,所以沈語秋覺得,對她的回禮也應該是不動聲色的。
江殊彥直接把柿子放在了安靜桌上,她回來看到時,沈語秋正拿着勺子和沈聞楓一起,軟趴趴的果肉被挖空了大半。
她輕輕道了聲謝,将桌上的柿子拿去洗了。
枕槐安說的沒錯,學校的柿子确實好吃。果肉入口,安靜和沈語秋同時想到: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