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一半,閉嘴不出聲了,覺得這樣問好像更不妥。
“嗯?是挺開心的,和奚流一起。”枕槐安大緻能猜到他想問什麼,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怎麼了嗎?”
“我和小秋是單親家庭。”沈聞楓突然說,枕槐安沒打斷他,安靜地等待下文,“我知道的也不是很确切,大概就是懷孕之後才發現對方早就有家室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把我們生下來了。”
“她會打我們,可能是喝醉了,可能是心情不好,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懶得想,反正她隻是想打人,把小秋藏起來就行了。”沈聞楓向手心裡哈了口氣,繼續說,“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是自己不懂事,後來我以為是媽媽一個人要養我們太累了,需要一個發洩口,最後我才發現,其實都不是。她隻是想要把我們也扯下來,隻是想親眼看着有人比她更不幸。她知道唯一的母親對孩子來說有多難割舍,所以她生我們,養我們,她看着兩個比她更不幸的傻子永遠對她抱有希望,哪怕再恨也沒法完全剔除那一點因血緣而生的愛。”
“小秋他……對我是有愧疚的。我們兩個的事,你應該多少也能猜到吧?我知道小秋不會拒絕我,不論我提出什麼要求,也知道他希望我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作為回報。所以我在不小心暴露自己心意後強行将選擇權塞給他,這樣既不是我強迫了他,又能達到我的目的。”他咬了咬腮邊的軟肉,狠下心将自己藏在最深處的心思暴露出來,“是小秋支撐着我活下來的。我死了誰來護着他?我死了誰來照顧他?一直想着這些,我才活下來的。小秋以為是他拖累了我,其實是我離不開他,我曾經用保護、也用愧疚把他綁在我身邊。但是後來不一樣了,我們可以去你那裡,他不再需要我的保護,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多,他不再隻看着我一個,但是他看起來很快樂。可我還是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要離開我,我不希望他結婚生子,和别人組成新的家庭,所以幹脆由我來做他的戀人。”
“小秋對我,和你對另一個沈文風,應該是差不多的感情吧。”沈聞楓低下頭,手指不停地相互摩挲着,“我是不是……應該放他去找那個能讓他開心的人。”
“語秋和我不一樣,你和文風也不一樣。”枕槐安輕聲說,“你還活生生地站在他身邊,什麼都是還可以補償、可以挽回的。而那個能讓他開心的人,不就是你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
“沒事。”枕槐安打斷沈聞楓的道歉,他現在對沈文風的死并沒有那麼敏感,“我啊,曾經以為自己是愛着文風的,不再自欺欺人後才發現,那隻是愧疚,是想補償他,還有對親人般的好友的想念,這些東西摻在一起,産生的錯覺而已。”
“我大概,也隻是想從小秋身上得到些什麼。”沈聞楓說。
他想要得到那個對他來說這世上最特殊的人的注視,想要他的陪伴,想要他的愛。
“人類總是喜歡給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給一些普通的關系起一些好聽的名字。”枕槐安突然說,“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真正的愛?有哪有什麼純粹的、無回報的愛?我們真實的存在着,活着,哪來那麼多刻骨銘心的經曆?既然不存在,那就隻是一個說法而己,哪那麼重要?喜歡可以是愛,高興可以是愛,愧疚、索取也可以是愛,隻要自己覺得可以,也不會傷害到對方,那什麼都可以是愛。我對文風是,對奚流也是。我不知道奚流他為什麼喜歡我,但我知道我喜歡他,和他在一起很開心,所以直到他推開我那天之前,哪怕現在是場美夢,我都會把這場夢當做現實的。”
純粹的,不求任何回報的愛是不存在的。
我愛你,但這份愛來自你的付出,來自我無法彌補的虧欠。
我愛你,但是你的依賴支撐着我活下去,我想要你的所有都隻屬于我。
我愛你,但我做不到為了你違抗本能去迎接疼痛,所以我曾希望你親手把我推開,可我又離不開你。
“你隻需要知道,你想要一段什麼樣的關系。”枕槐安說,“至于語秋是怎麼想的,實在擔心的話,不如直接問問他吧。”
“我有時候覺得,我們的人生就好像是誰一時興起随手創作的笑話。”沈聞楓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自顧自說起了别的,“哪怕産生了所謂改變‘命運’的想法,其實也隻是‘命運’中原本就設定好的一環。可我還是想試一試,把小秋推向一個好的未來,哪怕那裡沒有我。”
“就算我們真的是被創造出來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切切實實,是我們親自度過的。創造我們的那個祂,又會不會也在被我們影響着呢?所以不要想什麼‘哪怕沒有我’,應該是‘我們一起’。”枕槐安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人的一生是很不公平的。有人生來便身披星光,有人卻隻能苦苦追尋那一點星火。可哪怕是追到了,不說讓星火燎原、勝似天光,哪怕隻是想點燃一小堆篝火,還是要那份命定的機緣巧合。絕大多數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星火,終究隻能存在一瞬。在握住的那一瞬,它就會毫無征兆地消散掉。也許星火消散後的黑暗更讓人痛苦,可要是不追的話,就連那一瞬的微光都見不到了。”
“人呢?還沒找齊嗎?也是,大冬天的活物哪那麼好找。快回來!我們要換别的遊戲咯!懲罰也換!”江殊彥的聲音穿過中間隔着的一整間屋子,從小院裡傳來。
“這就來!”枕槐安回了一嗓子,也不知道那邊聽沒聽見,他自然而然地将先前的話題翻篇,氣氛重新變得輕松,“今年過年還和我一起吧?奚流要回家,年夜飯還得靠你,回頭我給你們包紅包。”
“好啊。”沈聞楓順着他說,拍拍衣服剛剛貼在牆上蹭的土,“但是少包點吧,一人五百,我倆去年差點偷偷給你塞回去。”
“怎麼還有嫌紅包大的。”枕槐安聽了直樂,他想了想,說“就當年終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