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靜有記憶起,父母就總是在吵架,像發狂的牲畜一樣,吼叫、沖撞、破壞。
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安靜卻并沒有變得懦弱,反而是見到那兩個人,聽到他們的聲音,就會控制不住的煩躁,易怒。父母的争吵逐漸變成了三個人的争吵,哪怕明知道自己一個小孩誰也打不過,安靜仍舊固執地去喊、去罵、去反抗。這種時候,如果沒人給出指令,安心一般就坐在角落裡看着。
安靜不安靜,安心也不讓人安心。
安靜很早就知道,姐姐和自己不太一樣,不過一開始隻以為是每個人都不一樣,後來才知道,那叫智力缺陷。
父母離婚的那年,安靜十二歲,安心十四歲。孩子在他們看來就是拖油瓶,誰都不想要,說好了一人一個,就搶着要那個正常的。那段時間,安靜連學都不上了,二十四小時地跟在安心身邊,她怕一個不注意,她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最後,因為一紙精神疾病診斷書,她們被判給了父親。
确診精神疾病的母親,過分暴躁的父親,智力缺陷的姐姐。安靜時常會問自己,你就真的是個正常人嗎?
為了不和姐姐分開,警惕地關注着每一個視線範圍内的人的動向,抓、咬,像野獸一樣攻擊每一個靠近自己的人,她真的就是個正常人嗎?
安靜不知道,但她知道,不管她是不是,隻要有姐姐在,她就能做一個正常人。
每次把那些不懷好意的大人都趕走之後,不管她是氣得發抖,還是流淚,隻要姐姐過來摸摸她的頭,抱抱她,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如果安心有糖果,還會把它剝開,放到安靜嘴裡,甜絲絲的。
父母離婚後,生活中的噪音并沒有變少。
父親開始酗酒、打牌,在外面輸了錢,回來就摔東西,罵孩子。安靜從小就不懂得什麼叫忍忍就過去了,每當無端的辱罵砸下,她就讓姐姐回去屋子裡,不要看也不要聽,絕對不要出來。
十二三歲的女孩,學了滿口的髒話,對方罵她一句,她至少要回三句,氣得男人要跟她動手,她也不怕,不管能不能打得過,手邊有什麼就往他身上招呼什麼,有棍子就用棍子,有盤子就用盤子。隻不過每次砸碎了什麼,風暴平息後安靜都要收拾好久,并不是向對方低頭,是怕姐姐出來不小心踩到。關乎姐姐的安全,主動收拾不算屈辱。
安心很聽妹妹的話,每次都乖乖在屋裡待着,等安靜說可以了,才會出去。
長期高頻率的争吵,讓安靜的情緒越來越容易失控,睡眠越來越淺,對聲音和光線也越來越敏感。睡覺前要把屋裡的插座關掉,因為上面的燈光會亮得她睡不着,隔着一道門的腳步聲、關門聲,都能将她從睡夢中扯出來。兩個人正常音量的交談會吵得她煩躁,同個屋檐下的那個男人發出的任何聲響都讓她渾身難受。最嚴重的時候,她睡到一半,被腳步聲吵醒便再也睡不着,隔着兩道門,她聽到男人睡覺時粗重的呼吸聲,捂着耳朵,抓着自己的頭發,掐着耳廓,試圖将自己從那種形容不出的難受中解救出來。
安靜第一次拿起刀片傷害自己,是因為一個傷口。看着傷口裡流出來的血,想到自己的血肉源于那兩個人,就覺得自己很惡心。她用指甲抓破散發着腐臭的皮肉,用刀片劃開口,把肮髒的血放出來。
怔怔地看着血液滴落在水池裡,安靜覺得自己好像也跟着那些血流走了,流進池盆裡,被水流沖散、稀釋,再落進下水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她被一陣哭聲拼起來了。
她從沒見過安心哭得那麼厲害。心髒的抽痛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着,手腕上的痛感也漸漸清晰起來。
安心不知道該怎麼辦,捧着她的手腕,哭着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安靜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就聽得懂她喊“靜靜”,知道她想問怎麼辦。
安靜想:是啊,我死了的話她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