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槐
大年初一淩晨,奚流的手機被扔在茶幾上,兩位媽媽靠在一起看電影,他剛收拾完先前被三人霍霍了一通的客廳,正獨自在廚房洗碗。
“小六子!有電話!”樂了了瞥了眼亮起來的屏幕,聽他還不慌不忙地,補充道,“你拐來那小美人的!”
“什麼叫拐來!”果然,一聽是誰,人立馬竄出來了,“我們兩情相悅好不好!”
就這麼短短十來秒的功夫,電話挂斷了,奚流沒接到。
樂了了:“兩情相悅人家挂這麼快?”
奚郁:“兩情相悅人家不回父母家都不樂意跟你一塊過個年?”
奚流到他媽媽們家門口時,一個人孤零零地發光發亮,連大耳朵狗都沒帶,往客廳一杵,晃得奚郁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
從奚流站在家門口開始,直到他在沙發上坐了得有一分鐘,這段時間裡,奚郁堅定不移地開着大門并把眼神放在門外,一直堅定到倒黴兒子問她怎麼不關門站那站着,才一臉菜色地開口:“就你一個回來了?”
“對啊。”奚流覺得莫名其妙,“放心吧媽,我不會有絲分裂,變不成倆,暫時也成不了兩半。”
“誰管你分不分裂啊。”奚郁朝他翻了個白眼,“你那小男朋友呢?我聽了了說你忽悠着個可漂亮的小男孩?”
“什麼叫忽悠啊?而且哪就小男孩了?說得跟我戀童似的。”奚流反駁,帶着點吊人胃口的語氣說,“他在望河啊,怎麼?想見見?”
奚郁沒搭他的茬,臉上那點期待和好奇全沒了,隻剩嫌棄和麻煩,問:“那你回來幹嘛?”
奚流瞪大眼,問:“不是你讓我回來的嗎?”
“我讓你帶人回來。”奚郁說,“誰讓你自己回來啊?大過年的給你喊回來礙事兒來,我閑的啊?”
奚流持續震驚:“你不是說讓我回來幹活嗎?誰過年帶男朋友回家幹活啊?而且人家有自己的事兒幹又不打算應聘。而且我喊不喊的他也不來啊,家裡還倆小孩等着他一塊過年呢——我小媽班上的學生,在小樹那打工,和他挺親近的,平時就住在他那。”
奚郁:“那是年後!我讓你帶人回來一起過個年然後就留這邊幹點正事,誰讓你一個人回來過年啊?”
“不是,别管是咱倆誰沒說清楚還是誰沒聽明白吧。”奚流站起來,在奚郁眼前轉了個圈,“你這麼大一個親兒子回來過個年就這麼不受待見嗎?”
“對。”樂了了從樓上探出頭來,插嘴說,“早知道你自己回來就不喊你了,是不是?郁姐。”
奚郁點點頭,但人回都回來了,好歹是親兒子,再電燈泡也不能說真給趕走,就當多了個免費勞動力了。
免費勞動力因男朋友不在身邊,被冷嘲熱諷外加秀恩愛刺激了一下午,也不厭其煩地在這件事上反駁了一下午:“大學他都留在川河陪我過年的好不好!都不用我求收留,小樹主動就說留下來陪我過年。”
樂了了聳聳肩,說:“那現在就是人家膩了,你不受寵了呗。”
“他都把他最常抱的大耳朵狗送給我了,我多受寵啊!”奚流說着,把電話打回去。
樂了了看他把手機放到耳邊,獎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沒再逗他。
枕槐安沒接,奚流又發了消息過去,在一串的膩膩歪歪中表達自己剛剛在洗碗沒接到電話,想問他怎麼了。過一陣之後,枕槐安回了信兒,隻說自己不小心按錯了。
至此,樂了了終于能把剛剛咽回去的話加倍吐出來了。
枕槐安連着兩三天都沒怎麼搭理他,奚流沒多想,隻當他是和小孩們玩嗨了,沒什麼精力看手機。第三天晚上,奚流忍不住,打了個視頻電話過去,枕槐安沒接,看看時間,晚上十點半,應該還醒着才對,但已經睡了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轉天奚流起床,看到枕槐安發來消息說他沒看到。
奚流又打了個電話過去,還是沒接。
淩晨四點,他看着上面顯示的時間,想這也太早了點,說不定昨晚是在打遊戲,壓根沒睡,那現在還沒起也正常。
等到他發覺不對勁,再确信有什麼不正常,無視枕槐安的各種借口,回到望河,已經什麼都結束了。
昔日溫馨的小房子如今隻剩下無聲的悲傷,平淡地扼住每個人的脖子。一個人不複存在,一個人的生命正在悄悄流逝,還有一個人強撐着,隻靠一隻手,拽着一個失去意識的人挂在懸崖上,為了不讓另一個人掉下去,哪怕再想松手,也要扣緊岩石的縫隙。
奚流想要做點什麼,為誰都好。他可以用五年把枕槐安從過去中帶出來,現在應該也可以做到些什麼才對,可他此刻才忽然發現,他其實什麼都做不了。
他從來就沒有把枕槐安從過去帶出來,那段經曆永遠會影響着他,至少,到他死亡為止都會。
甚至,連造就了“讓枕槐安從過去走出來”的表象的也不是他,是時間,是那兩個孩子,是枕槐安和沈文風未完成的約定,他隻是其中的一環。
此刻,他甚至沒有直面死亡,隻是看着眼前這兩個人,就已經不知所措到站在門口,連腳該不該邁進來都不知道。
枕槐安好像想跟他說什麼,但不知是因為沈語秋在場,還是單純的說不出口,隻是張了幾下唇,便轉身回到沈語秋身邊,兩人就那麼幹坐着,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出聲,想兩座沒有心跳、不會呼吸、不會活動的雕塑。
他沒關門,沒讓他走,也沒讓他進。
奚流看了看時間,還是進去了,脫了鞋繞到吧台内側,拉開冰箱。裡面的食材還算新鮮,且種類很多,不正常的多。
裡面的食材種類隻是放在冰箱裡看着都能讓人說一句營養均衡,但熟悉枕槐安的人才知道,這裡面就沒幾種是他吃的東西。
于是奚流又出了趟門。
一個人走路的聲音、換鞋的聲音、開門、關門、下樓的腳步聲透過門闆傳進來。
上樓的腳步聲、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聲音、開門、關門、換鞋、塑料袋的聲音、洗菜、切菜、做飯的聲音。
再多的聲音,這間小房子裡仍是死寂的。
對于三個人來說實在是過于豐盛的飯菜端上桌,枕槐安像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嬰幼兒那樣,牽起沈語秋的手,帶他坐到飯桌前,自己的碗放在一旁,拿着筷子,看着沈語秋吃飯的頻率往他碗裡夾菜。
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吃的難以下咽。
牆上的照片被枕槐安摘掉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也都被收起來了,具體都有什麼奚流不是很清楚,隻能确定少了一個滑闆,少了一個音箱,少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擺件,還少了植物。
飯後,沈語秋又回到原處,一臉空白地坐着,一動不動,枕槐安也回到他旁邊,兩人又變成了雕塑。
奚流輕聲問枕槐安:“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枕槐安的眼神仍舊停留在沈語秋身上,微微抿了抿唇,這麼長時間以來,奚流終于聽到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有些啞,但聲音很輕,好像随時都能飄走,他說:“你先回去吧。”
奚流聽了他的話,自己去找了個酒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