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随叫随應,也不能叫萬歲主子膈應。
這是做太監的專業素養。
要做到這個,就需要靠眼風一時不停地判斷着距離,再不露痕迹地用小碎步調整。
過程既不能急切,更不能猥瑣。
小慶子十分對得住自己曾經吃過的那些闆子,如今将樣樣差使都做得極為出色。
延嘉帝突然停步,小慶子也馬上停步。
他心下好奇,這才哪到哪兒呢,才走到鳳儀宮的前院,萬歲爺怎麼就不走了?
小慶子趕緊悄悄擡頭瞄去,一望之下卻大驚失色。
早知延嘉帝要來,宮人早在這殿裡四處都點好了琉璃宮燈,映得這宮裡通徹輝煌,有如白晝。
這般光照下,也讓小慶子瞧得分明——
這本應清場的鳳儀宮内,竟然還有宮女沒有避出去。
而且還是兩個。
小慶子倒吸一口氣,邁前一步,就要過去喝斥她兩人。
延嘉帝卻伸手做了一個不要驚動的手勢。
小慶子會意,皺着眉收回腳步,不發一言。
那兩個宮女背對着他們,跪在地上不知在忙些什麼。
她們像兩隻天真無邪的小動物,絲毫沒有察覺危險已近。
延嘉帝放輕腳步,走近去看。
跪在後面的宮女正從手中的提盒中取着東西,餘光瞧見身旁有個黑影,下意識便要驚叫。
她的聲音還未出,卻被小慶子眼疾手快地走上來捂住口鼻,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許她出聲。
宮女害怕地點點頭,小慶子這才放開手,帶着她到一旁站着。
小慶子看着單薄,手上的力度卻大,宮女臉上被他捂過的地方已經出現了幾條紅指頭印子。
小慶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這宮女不知道是在哪裡伺候的,面生得很,年紀看起來也不大,吓得簡直站不住,腿上一軟,整個人就委頓在地,虧她就算這樣也還記着自己的警告,雙手緊緊捂着嘴,不敢哭出聲。
小慶子十分嫌棄地瞥了她一眼。
這樣小的膽子,怎麼倒敢做出這麼膽大包天的事。
不知是誰調教的規矩,回來查出來,師傅徒弟都該一齊發落的好。
哼,一會兒且看萬歲主子怎麼罰你們兩個吧。
延嘉帝卻無心去看這個默默哭泣發抖的小宮女,隻是站在仍未察覺的那個宮女身後,默默注視着她的背影。
這個宮女儀态甚佳,雖然跪着,卻仍能瞧出她生得勻稱苗條、姿态高雅。
她身上的衣飾十分素淨,式樣也簡單,形制上卻與剛才那個吓壞了的宮女有些不同。
哦,這一個原來不是個宮女。
隻見那女子雙手合十,口唇翕動,不知在默祝些什麼。
她倒不像尋常女子一樣在兩腕上各戴一隻镯子,而是将兩隻玉镯子都戴在左手腕上。
每當手上有輕微的動作時,腕上的镯子便發出叩擊聲。
玉質清透,極是清脆好聽。
那女子祝畢,又拜了三拜,頓了一頓,突然開口道:“抱琴,将點心拿給我。”
延嘉帝和小慶子同時看向地上含淚不敢出聲的宮女。
小慶子心想,哦,原來這個膽大包天的宮女叫作“抱琴”。
抱琴眼裡滿是淚水,仍是死死捂住嘴,看看延嘉帝,又看看小慶子,卻是連抽泣一聲兒也不敢。
更加不敢去給另一個女子遞什麼點心。
延嘉帝突然彎下腰去,将剛才抱琴拿着的那個食盒打開,從中取出一碟點心。
那點心在碟中壘作方塊狀,色澤金黃,原來是用油煎過。
面上有潔白細碎的一層,顯是還撒了糖粉,嗅之有隐約的甜香之氣,竟是乳餅。
延嘉帝一怔之下,伸手便将碟子遞給那女子。
女子并未回頭,隻是伸手接過,恭恭敬敬擺在台階上,又合掌拜了拜。
她的動作突然一頓,定定瞧着碟子,笑道:“這乳餅我記得咱們是做了七隻的,怎麼這裡隻有六隻,是不是你這丫頭嘴饞偷吃了去?”
這雖然是責怪之語,但她語帶戲谑,顯然并無怪罪之意。
這女子自然正是賈元春。
她見抱琴不肯答話,以為她是心虛,轉頭笑道:“你若吃了便吃了,趁早認下,我也不會……”
話音未落,她已看清身後這兩人形狀,臉上的笑容頓斂,迅速将頭垂下,轉過身來,端端正正地跪好道:“奴婢給聖上請安,聖上康健安泰,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旁的抱琴見主子如此,忙也膝行過來,到元春身後匍匐跪好,口稱萬歲。
小慶子垂着頭,心思卻一刻也不停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