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金哥心裡到底對自己的男子身份十分介意,便盡力避免同她直接接觸,每日隔着屏風陪着她說了一車又一車的話。
金哥看他這樣,自己倒沒意思。
她是個好心腸的姑娘,覺得若自己就這樣去了,雖然幹淨,倒十分對此人不住,便也先一日日地捱着。
越潛表面雲淡風輕、成竹在胸,心中卻也在發愁。
他待要外出打探消息,卻不敢離開金哥。
生怕這個烈性女子一時想錯了主意,便又走上了那條萬劫不複的老路。
前面張家和郭家那一鬧,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風聲卻也傳到了知府的耳朵裡。
知府的夫人知道張家丢了女兒,便不顧弟弟李衙内的強烈反對,力主将這樁婚事作罷。
說也可笑,自己的弟弟荒唐無度、仗勢欺人,她倒覺得他性格可愛、無傷大雅;
可換到人家姑娘事發突然、事出有因,便是鐵闆釘釘的德行有虧,說什麼也配不上她家的“好兒郎”了。
知府招架不住夫人的攻勢,立即派人上張家将小舅子的定禮點數好、悉數擡回。
張财主萬般解勸阻攔不住,也顧不得什麼體面了,一屁股坐在大門的門檻上,看着一行人擡着東西揚長而去。
他無暇顧及周遭看熱鬧的百姓那戲谑的目光,心裡覺得自己真是做錯了。
自己真是錯了。
放着好好的富家翁不做,從前自己為什麼一心要沽名釣譽,一定要想讓張家從自己這一代起将門第擡一擡。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執意想要讓女兒高嫁。
若要高嫁,女兒就必須像那些高門女子一樣讀書認字、習練琴棋書畫。
這也簡單,張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銀,先後聘了幾位閨塾師來,果然将金哥培養成了名門閨秀。
女兒的文采才藝都出了師,可也将那些庸師腐儒的教訓學了個十足十。
怎麼如此認死理、不知變通!
女人就不該讀書!
若她無知無識,便隻得聽父母的安排,便不會有今日的窘境。
聽父母的有何不好?
難道做父母的還能害她不成?
總好過她現在一個人在外面風餐露宿、生死不知的好。
這就是張财主最後得出的結論。
兩日後,張家傳出消息,說小姐突染重病、不治身亡,還像模像樣地出了一回殡。
金哥荊钗布裙,在人群中目送自己的棺木出城。
這本該是個令人傷心嗟歎的場景,她卻麻木地有些想笑出來。
越潛指着遠去的白幡,道:“你瞧,‘張金哥’從此就死了。往事已矣,你要開始新的生活。我明日就要回京,你同我一起走罷。”
他以為還要費些心思勸她,卻見金哥收回眼光,回頭道:“如今我無名無姓、無根無憑,前無去路、後無依仗,便如這世上的一個孤鬼一般,實在不知公子所說的‘新的生活’要如何。公子為我計量深遠,我無以為報,公子若不嫌棄,我便與公子做個奴婢丫頭,也算是憑自己的力氣賺一碗飯吃。”
越潛笑道:“你要與我做奴婢,可有問過别人的意思?”
說着便向後一指,将在遠處等着的郭诠請了過來。
張、郭兩人定親數年,此番才是第一次見面。
眼光撞在一起,兩人都有些羞赧地将頭轉了開去。
郭诠也打定主意要離開長安縣了。
郭家見兒子意思堅決,又看他這一程子的枯槁形容,也知強留他在家也無益。
放他往外頭去闖蕩闖蕩,總好過強留一具行屍走肉在家裡,想明此節便都允了,隻囑咐他要常常寫信回來報平安。
越潛打量兩人神色,道:“你們雖有婚約,實則互不認識,更遑論了解。此番你們跟我回京去,路上也可互相熟悉下。我也将話說在前頭,若是無緣、不必硬湊。天地廣闊,少年人不該有許多束縛,你們該有各自的人生要過。”
兩人一拱手、一萬福,都道:“全聽公子安排。”
他二人雖答應得快,但終究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人。
前面既有父母媒妁定下了婚約,那不管對方是美是醜、是賢是惡、是康是病,都是打定主意要攜手白頭的。
如今見了彼此是這樣的标緻形容,更有一樣的堅貞性子,又共同經曆患難、離鄉背井,更增一分情誼,如此還有什麼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