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笑道：“不曾下，隻是冬天裡我慣愛穿這個，靴子比那些鞋都來得便利，底也厚實，跑起來格外跟腳呢。”

邢夫人聽了，似有所指地笑道：“我們當是為了什麼，竟是為了這麼個緣故。眼見着也是‘大姑娘’了，以後可不能隻惦記着瘋跑，也該好好兒地坐下來學學女孩子家的功課了。”

賈母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忙住了口，低頭吃起茶來。

王夫人向湘雲笑道：“這些日子老太太不知多惦記你呢，這次可能多住些時日麼？”

湘雲聽了，在賈母懷中擡頭撒嬌道：“老祖宗，我也想一直在這裡的。要不——您去同我嬸嬸說，做主讓我改姓了‘賈’罷，我就能日日陪着老祖宗了。”

她這天真言語惹得賈母、王夫人等都忍不住笑起來。

王夫人笑道：“我的兒，瞧着像個大姑娘了，誰知一說話還是個孩子。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姓氏、出身豈有能由着性子胡鬧的？”

賈母也笑道：“你們可還記得她小時候，那時她與寶玉在一處，我們特地叫人給她裁的衣裳，她不愛，偏要去穿寶玉的，兩個人又都生得漂亮，這一打扮起來，真似一對雙生子一樣。這也罷了，最難得的是這兩個人時常都有些驚人的言語，一時竟分不出誰胡鬧得更厲害些……”

賈母笑了一回，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寶玉呢？他妹妹好容易來了，怎麼不來呢見見呢。”

鴛鴦笑着回道：“剛吃過早飯，二爺便回說珍大爺請他去東府瞧一天戲的。二爺說是要同秦家那個小相公一起去的，老太太怎麼忘了？”

賈母笑道：“老了老了，十分不中用了，說過的話轉頭便忘！”

正巧鳳姐款款走來，預備請王夫人過去回事，聽了這話便笑道：“老祖宗這樣才最有福氣，早前花上一點子工夫，調教出幾個得力的人，跟着就統不用操心。幾個丫頭将各樣事都打點得那樣妥帖，什麼都不用自己記着。嗯，哪天我将鴛鴦她們幾個拐了到我屋裡去——我也好安心忘一忘事。”

賈母一樂，笑向兩個大丫頭鴛鴦、琥珀道：“聽聽，算盤珠子都打到你們臉上了，你們還不去撕她的嘴呢。”

大家又說笑一回，賈母覺得有些乏了，便向湘雲道：“你從前的屋子仍舊給你收拾出來了，去罷，跟着她們去瞧瞧，缺什麼就告訴我，讓她們再看着添補。”

湘雲笑道：“多謝老祖宗，沒有什麼不妥帖的。隻是……我一個人住着怪悶的，還是讓我去跟林姐姐住罷，都在這院裡，離您也近便些。”

賈母看向黛玉，黛玉微微一笑。

賈母便道：“那也使得，隻是少淘些氣，不許吵着你姐姐。”

湘雲樂得答應一聲，因賈母要休息，衆人便都退出來。

一行人魚貫走出正房，湘雲左手拉了黛玉，右手撈住寶钗，隻把兩人往外帶。

身後迎春姊妹也正出來，瞧着她們這樣，都笑起來。

迎春性子腼腆，隻是溫和地笑着，探春卻明朗許多，笑向湘雲道：“這麼些日子不見，好容易來了，也不同我們頑去。好、好，我知道你又有許多話要同兩位姐姐說，隻别不理我們，晚些時候也到我們那坐坐去。”

湘雲知道探春是說笑，忙答應了。

探春點頭一笑，便同迎春、惜春一起走了。

賈家三姊妹回到她們居住的小抱廈，探春便邀惜春一起去迎春屋裡下棋。

惜春卻有自己的心事，笑道：“姐姐們先去罷，我那裡還有些事，晚些兒我再來。”

探春便不勉強，迎春更是無可無不可的性子，先回房收拾棋局去了。

待惜春回房了，探春便問侍書道：“是不是水月庵那個小姑子又來了？”

侍書撇嘴道：“可不正是呢，就是那個叫‘智能’的。也不知她是怎麼回事，一個修行中的人，不在庵裡安心待着，好生吃她的齋、念她的經，偏往我們這裡跑得這樣勤。”

探春歎道：“誰又能想到四妹妹小小年紀，竟然愛這個。論理信佛也沒什麼要緊，你想，連太太也是信這個的，自然沒有大礙。況且佛經裡有些故事也頗有些趣味，便是看不盡懂，多少能學些‘慈悲良善’也是好的。隻是我一向裡最是讨厭水月庵的那些人，我瞧着她們那一雙雙眼珠裡都是‘塵緣未盡’，哪裡還有一點出家人的樣子？唉，也許這也是各人的‘因果’罷，四妹妹向來又是個最古怪的，她既愛那些人，就聽不得人說那些人不好，越勸、越左了性子，如今我倒不敢十分勸了。”

侍書道：“四姑娘這樣也不全是無迹可尋的。姑娘想，那邊府裡大老爺不是也舍家抛子地去尋仙求道了麼，四姑娘是大老爺的親閨女，若說從胎裡便帶出來些慧根、佛性兒的，想也是有的。”

探春歎道：“這樣說來，倒也有些道理。隻是她一個小女孩兒家，能有多少年紀，就滿口空、寂、明、滅的，将來又是怎樣呢。”

侍書略歪着頭想了一想，笑道：“我想着咱們家四位姑娘也有趣，除了娘娘外，倒将‘儒釋道’都占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