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歎道:“我的兒,你跟我想在一處。我也是很不放心他這一點,早早地就叫人去鋪子裡請了張朝奉來問過了。你知道,你張爺爺是咱們家的老人了,他說話是可信的。他說那個年輕人做事牢靠,人很好學、又機靈,你哥哥肯同他結交,是再沒有錯的,何況還有張朝奉時刻在旁邊瞧着呢。”
寶钗這才放下心來,手裡撫着琉璃牡丹的錦匣沉吟不語。
莺兒又去收拾各房送來的禮物,一面也給薛姨媽看,薛姨媽便叫同喜過去幫着收拾。
莺兒新打開一隻略大些的匣子,看了一堪,笑道:“咦,太太您看,若說雲姑娘也罷了,林姑娘給咱們姑娘送的也是自己做的針線呢。喏,姑娘,您不來瞧瞧?”
薛姨媽贊道:“這個花樣真好看,這孩子是用了心的。”
寶钗笑道:“真的麼?那我定要瞧瞧。她向來不擅這個,想來定是費工夫了。”
莺兒忙将東西捧過來。
寶钗從莺兒手中接過那繡品看時,見原來是繡的兩幅團扇的扇面——
一幅是彩蝶穿花,一幅是鹦鹉戲枝。
雖然細看時那針腳布線處尚有不少可改進的地方,但配色新巧、不落俗套,落針也盡其所能地嚴密,想來的确是頗費了一番工夫。
手指輕輕撫過扇面,寶钗不禁一笑。
正待将東西放回匣子裡,卻見匣内原來還有一張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寫的小箋,壓在最下面,上書——
“餘生事事無心緒,直向清涼度歲年”。
這是宋代蔡襄的詩。
這詩句本來十分尋常,此時卻正觸動寶钗心事。
她的目光在那熟悉的字迹上緩緩移動着,一時不由得怔住了。
寶钗在心中反複念着這兩句詩。
原來……終究還有一個明白自己的人。
莺兒看她發愣,也伸頭過來看着,奇道:“也讓我瞧瞧,林姑娘寫了什麼罵人話兒?”
寶钗将紙箋一掩,笑道:“你又胡鬧了,哪裡有什麼罵人話。”
莺兒促狹道:“若不是罵人的話,怎麼姑娘一看那紙,就不說話了?哦,我看定是在心裡惱了林姑娘。”
寶钗氣笑道:“仔細幹活罷,我也慣得你夠了,天天隻拿我們取笑起來了。你記得,這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都要點數好,記清楚,不得有錯兒。今日收的誰的,将來都是要還禮的。若是哪個字兒不會寫了,你就畫個圈兒記着,攢得多了,再來問我。”
莺兒笑着向薛姨媽一吐舌頭,回身又開始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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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早與賈母、王夫人等商議定,寶钗生日當天不用另尋地方,就在賈母所居的正房院内設酒、搭戲台。
衆人都覺如此甚好,又顯得重視、又體現親密、又免得勞頓。
于是就按此一一布置張羅起來。
至二十一日,衆人果然聚于賈母院中,十分熱鬧。
姐妹們齊賀寶钗芳辰,暢快勝意。
從前為元春省親買來的十二個小戲子們早排演得似模似樣,很得娘娘的喜愛。
本來賈家是想要蓄着這些孩子們專等娘娘傳喚,可元春卻下了口谕說不必過費、更不敢擅專,她已請準了聖上,若能讓這幾個小女孩子為祖母、母親等解悶、也能慰藉她深宮憂親之心。
娘娘既有旨意,又說皇上也允可,賈家便将十二個小官兒仍舊蓄養起來,讓她們作為榮國府的私班、供賈母等賞玩取樂。
這些孩子天天被教習們督導着,更無一日懈怠,比之省親那日,又多學了許多戲。
此時便由教習将一封大紅戲單子呈上來、請主子們點戲。
戲班的教習都是在場面上摸爬滾打下來的油滑之人,在一旁候着貴人們點戲時,嘴也沒有閑着,分寸拿捏得也好,或插科打诨、或裝乖弄短,不過幾句言語,就将老太太、太太們哄得開心。
黛玉聽到她的聲音,不覺心中一動,再瞧那教習時,便認出正是那日假山石旁說話的其中一人。
不由地便多看了她幾眼。
旁邊坐着的湘雲連着喚了兩聲“林姐姐”,黛玉因在出神,所以未能應她。
湘雲便笑向正在看戲單的寶钗道:“壽星姐姐,你快些點。若是點完了,趕緊将那戲單子給林姐姐罷,瞧她眼巴巴的樣子,想是等得急了,眼睛都直了,多可憐見兒的。”
衆人都笑起來。
黛玉紅着臉起身來,作勢要擰湘雲的嘴,湘雲笑着撲到賈母懷裡。
黛玉追過來,賈母伸手将黛玉也攬進懷裡,一面笑,一面假意訓斥道:“今天是你們姐姐的好日子,不可擾了她的興。有我在這裡看着,誰也不許拌嘴、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