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林蘊霏連着幾日上課時都會往窗外掃兩眼,但是那神秘的贈花人再沒有現身過。
十二歲正是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的年紀。
又過了幾日,林蘊霏便将這件怅然若失的事遺忘至九霄雲外。
……
如今想起她那段還算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經曆前世今生的林蘊霏真切明白了“恍如隔世”這四個字的意思。
“你這個字已然比之前寫得好多了,隻需将轉折處立住些就好。”近在身邊的聲音喚回了林蘊霏飄遠的思緒。
她猛地清醒過來,看向聲音的來源。
許是上午的事讓池钊深感名譽受到威脅,他有意在艾雯與衆人面前展現出自己親和的一面。
艾雯亦極為配合他,不再那麼明顯地表現出抗拒之意,乖巧應道:“多謝博士,我知曉自己的問題了。”
而在池钊離開她的左右,對上林蘊霏審視的目光時,艾雯又心虛地偏開臉。
散學後,池钊反常地沒有讓艾雯單獨留下來,很有避嫌之疑。
林蘊霏便留意着艾雯,女孩将桌上攏共沒幾樣的東西收拾了半天,眼尾總往她身上掃。
林蘊霏轉向姚千憶,有意升高了聲音道:“今日我得進一趟宮,便不與你同行了。”
“好,”姚千憶拎起書箱,眸光微閃,“正好今日我家中也有些事,我且先行一步了。”
最後将書放進書箱,林蘊霏在姚千憶的後腳走出了齋屋。
假意與楹玉走至轉角,她停下合掌驚呼:“楹玉,你幫我找找,書箱裡有我的彤管嗎?”
楹玉連忙為她仔細翻看起書箱,擡頭回道:“殿下,裡頭好像沒有呢。”
“我适才上課時筆還是在的,想來應是落在桌邊或是桌底下了,”林蘊霏按住欲動的她,“你便在這裡等着……你先去馬車上等着吧,我回去找一下,稍後就來。”
“是,殿下。”楹玉不疑有他。
見楹玉的身形遠去,林蘊霏小跑着回去,繞到齋屋的後面。
仰首看着即便踮腳還與她差了一截的窗牖,她就近搜尋了半天,才尋到幾塊石頭。
踩在壘起來的石頭上,她終于成功看見屋内的情形。
池钊與艾雯果然都還在,兩人正一站一坐,站着的是艾雯,坐着的則是池钊。
她選的這個位置還算不錯,能很清晰地看見他們的正臉。
這個時辰,就連太學中的生員都走得差不多了,因此格外安靜。
池钊擺着興師問罪的架子遲遲未有出聲,艾雯于是絞着手指十分局促。
直至艾雯嗫嚅喚了句:“池博士……”
與課上溫和可親的樣子截然不同,池钊眼神陰鸷,一聲冷哼打斷了她的話。
艾雯嬌小的身子當即簌簌如秋日落葉,道:“池博士,對不住。”
“艾小姐,假使這個月底你想要去外舍,隻管跟我知會一句就行,何必在課上鬧那麼一出?”池钊才拔高了聲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謹慎地将聲音沉下去。
“池博士,我不想被趕出上舍,”艾雯泫然欲泣,“我發誓,我絕沒有想要駁您顔面的念頭。”
“我不是故意的,您就原諒我吧。”
池钊嫌惡地看着動辄哭哭啼啼的她,擡手攪了攪耳朵:“别哭了,聽着叫人心煩。”
目睹這一切的林蘊霏不由得擰起眉頭。
怪道艾雯願意為池钊遮掩,原來她是怕池钊以公謀私将她逐出上舍,這才由他欺負不敢聲張。
聽了他不耐煩的話,艾雯忙壓下哭聲,複哀求:“您千萬不要将我趕出上舍。”
“艾雯,你也知曉,以你的資質,想要留在上舍不是那麼容易的,”池钊突然轉換了語氣,曼聲道,“若不是你還算乖巧聽話,我何必将時間花在你身上。”
“雖說我向你索要了些東西,但我也實打實地教了你許多,這其實很公平,對不對?”
他向艾雯索要了什麼東西?林蘊霏心中生出疑問。
然而另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先找上了林蘊霏,她踮着腳的這麼點兒時間裡,且不論腳酸脖子酸,單是樹林中數不盡的白鳥①,就足以讓林蘊霏頭疼。
這些白鳥繞着她的面頰耳根飛舞,發出惹人煩躁的嗡嗡聲,更透過她的薄襪噬咬她的腳踝,令她瘙癢得難以忍耐。
一時間受這等人世間酷刑之一折磨,林蘊霏額角與脖頸皆沁出大汗。
癢意仿佛從腳踝蔓延至别處,她終究抗不過,雙腳相互磨蹭想減緩不适。
但她忘了足下不是平地,這一亂動,破了石頭間的穩固。
失足一滑,林蘊霏顧不得聽禮裡屋二人在說什麼,心道糟糕。
刹那間一雙手穩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讓她不至于崴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