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意漸濃,公主府内池塘中的蓮花複長了起來。
林蘊霏斜靠在亭子的闌幹上,手臂垂下去撩花瓣,楹玉立在她身邊輕輕搖着團扇。
暑熱催得人出汗,思緒也變得浮躁,林蘊霏在想謝呈昨日送來的那封信。
今年雲州又發旱災,且較之往年還要嚴重。
再過幾日,眼看着便是收獲早稻的時節,農戶們就指着這次豐收過活,卻不幸碰上天災顆粒無收。
盡管雲州太守早有預見地組織衆人挖井取水,但雲州已有十餘日不曾降雨,地下水并非取之不盡之物,旱災還是成為定局。
百姓們急得将州署與各縣的府衙圍堵起來,偏偏這種時候動強隻會激發民怨,一時間心有顧忌的官吏們連門都邁不出。
倒不是他們不想開糧倉赈災,實在是官府内的存糧也告罄了。
極度缺糧缺水導緻哀鴻遍野,據說甚至還出現了子食老母,父食幼女這般不忍卒聞的慘狀。
更有大批百姓為求得生機跋涉至臨近的州署乞求糧食,引起一片混亂。
總而言之,局勢恰如湯湯熱水,叫涉于其中的人皆感到難以喘氣。
地方加急往宮中送去了請求赈災的信,戶部因此開始清點國庫,同時文惠帝交代了由林彥負責護送糧食至雲州,且讓國師謝呈随行。
将謝呈從高塔中請出來的緣由顯而易見,文惠帝這是要拉他去安撫人心。
林蘊霏記得前世也是林彥同謝呈一道去處理此事的,彼時林彥在那兒順手剿滅了泛濫的山匪,赢得了一衆民心,自此他奪嫡的呼聲讓林懷祺一黨望塵莫及。
這一世謝呈為何要她也跟去呢?有林彥在場,如何也輪不到她來争取風頭。
如若此行她隻是去鑲邊,實在不必勞神折騰。
謝呈不會想不到這些,所以他是知曉什麼内情嗎?或許是指向林彥的内情?
想不出啊,想不出。林蘊霏費解地歎了口氣,最終決定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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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去雲州?”文惠帝皺起眉頭,憤憤地添了一句,“簡直是胡鬧!”
林蘊霏來之前便猜到他會反對:“父皇,你且聽兒臣說。眼下雲州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亟需人力相助。兒臣不想在皇城内浪費韶華,也想盡一份綿薄之力。”
“你有這樣的心思,朕很是歡喜,”文惠帝聞言臉色稍緩,語氣仍舊不容分說,“但你自幼就被嬌養,哪裡受得了這番奔波。何況真到了那兒,衆人都各有要事,沒人能顧得上你。”
“兒臣知曉父皇其實是擔心兒臣的安危,”縱然他有千百個拒絕她的借口,林蘊霏有一個能叫他松口的緣由,“但兒臣不怕路途長遠,更不懼辛勞。”
“父皇雖派了三皇兄去,可他一到雲州便要忙着與官吏們協商大大小小的事務,怕是無法顧及百姓們;而國師終究不是皇室中人,代表不了父皇的心意。”
林蘊霏提起裙裾,刷然跪下,言語铿锵如玉:“兒臣卻不同!我作為大昭的嫡公主,此刻應當挺身而出,為父皇、為皇室去安撫與關心百姓。我隻消出現在雲州,他們便能知曉您對子民的切切之心。”
“此事兒臣義不容辭。”
文惠帝看着她端肅的眉眼,驚覺她似是逐漸脫離了他的掌控。
男人默然在殿内踱步,心中将她說的話思量再思量,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倘若嫡公主能夠現身雲州,對于樹立皇室威望、籠絡民心有百利而無一害。
作為一國帝王的他,是無法拒絕這份請命的。
“父皇,此誠危急關頭,無有父女,僅需君臣。”
林蘊霏搬出的最後一句話讓文惠帝不再遲疑。
“好孩子,”文惠帝停下腳步,走過來将林蘊霏扶起,“朕為有你這般明事理的女兒感到驕傲。”
林蘊霏垂下眼,清楚他這是答應了:“能為父皇分憂解難,兒臣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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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事态緊急,林彥帶着錢糧先行一步,林蘊霏與謝呈則在兩日後出發。
馬車是宮裡配備的,楹玉将此行的包袱裝入車内,一切皆準備就緒。
前途充滿未知的險阻,是以林蘊霏沒打算帶楹玉去。楹玉為此事與她鬧了足足兩日的脾氣,便是此刻也不忘撅着嘴,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然而林蘊霏最終隻是拍了拍楹玉的手,說:“你在府中放心待着。”
正當她欲上馬車時,宮門外出現了兩位并行的男子。
“戶部李沉,見過公主殿下,見過國師。”一道慵懶的聲線進入耳中。
緊跟着的是熟悉的嗓音:“戶部江瑾淞,見過殿下,見過國師。”
林蘊霏的目光在李沉身上打轉了圈,前世她與此人有幾面之緣。
對方朝她作揖的動作看似恭敬,眼神卻明晃晃地往她周身掃,裡頭存着沒有惡意的好奇。
即便被林蘊霏抓包,他的神情仍舊坦然,甚至還回以一笑。
是個有趣的人,可惜他選擇了林彥,注定與她陌路。
林蘊霏轉開眸子,眼波掠過一旁的江瑾淞,微微颔首緻意:“兩位大人好。”
那邊謝呈聞聲掀開帏子,看向他們,問:“兩位大人此時進宮是要做什麼?”
李沉回道,話裡話外都透着股顯而易見的操勞味兒:“國師應也知曉,雲州的事一出,我們戶部近日又有得忙了。這不,陛下傳喚我們倆詢問呢。”
他提起雲州,林蘊霏忽然想起一茬,從旁插話:“本宮記得李大人好像是雲州人。”
未曾想到她竟會知曉他的底細,李沉心中感到訝然,但他并非才入官場的新人,轉瞬滴水不漏地說:“正是如此,若非朝中事務叫人脫不開身,臣真想返鄉探探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