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推開門,謝呈仍舊立于原地,清淺眸光落在她身上時立即化成一灘溫水。
林蘊霏卻恍若未聞,先發制人問道:“國師緣何會出現本宮的閨房?”
門在身後被關上,發出一道很輕的聲響,但落在這寂靜的一隅,莫名就叫人的心一顫。
聽出她不歡迎自己到來,謝呈垂下纖長的睫羽,擺出那種受傷的神情:“謝某不請自來,還請殿下海涵。”
那夜馨德苑的荒唐,仿佛就在昨日。
無疾而終的争吵同吻痕一樣,已經無法在他們身上找尋到殘影。可彼時的悸動,隻消他們對視,便是天雷勾地火,複燒得兩顆心發緊。
二人忽然就相對無言。
氣息被壓抑,滞澀得讓林蘊霏覺得有些難以喘氣。她環視屋内,發現窗牖皆是緊閉,于是乎問出一個堪稱傻氣的問題:“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話才問出口,林蘊霏就反應過來不對。
大抵是以為林蘊霏這句主動問話是态度軟化的意思,謝呈應聲答說:“唯恐損了殿下的清譽,在下隻好翻牆進來。”
從前天真無邪的年紀,林蘊霏也看過不少話本,才子書生為了夜會佳人,不惜摒棄斯文禮數,翻牆來訴衷腸。
那時驚歎的橋段如今真的在自己身上應驗,她卻感到不合時宜。
“謝呈,我們有話直說吧,”林蘊霏看着他有意擠出的笑,隻覺很不是滋味,“你來尋我究竟是為何事?”
謝呈的笑轉而寥落,他說:“我知曉這兩日殿下在搜查扳倒林彥與淑妃的證據。”
敏銳地抓住淑妃這個字眼,林蘊霏順勢問:“所以陛下的昏倒與林懷祺的事都是因為淑妃制的香,是嗎?”
“是,”謝呈斬釘截鐵道,“殿下不是已經查到了戶部的簿冊了嗎?”
“你既然知曉林彥的陰謀,為何不加以阻攔?”林蘊霏的聲音截然而止,因為她轉瞬想到文惠帝是殺盡他親人的仇敵,他又如何會放過對方。
謝呈分明是在順水推舟,好一個因果報應!林蘊霏的心涼了大半截,但她又沒有資格苛責他。
謝呈盯着她再三變化的臉色,緩聲解釋:“我知曉殿下心善,更不怕與林懷祺正面相争,但能借林彥攪出的渾水,順道将他解決,不是很好嗎?”
“殿下不知情,便算不得惡人,”他勾起嘴角,扯出一道涼薄的笑,“謝某願做殿下的墊腳石,行惡殺戮在所不辭,護送殿下走順遂坦途。”
謝呈這副樣子透着股難言的死氣,好像對自己渾不在意,令林蘊霏感到陌生與不喜。
都道緣分難得,世上擦肩接踵之人不計其數,但能相互認識對方的姓名并且聊上幾句至少要修行百年。
似她與謝呈這般兩世皆有所牽絆,少說要從千年萬年前開始積攢因緣。
是以林蘊霏私心裡總希望他也能過得好。
至于他話中的情意,她隻當是鏡花水月,不計較,便也不會感到憂擾。
且輕且重地歎了口氣,林蘊霏不得不搬出橫亘于他們之間的種種:“李沉是你的人,對嗎?”
在謝呈絕口不提文惠帝的那一瞬,她就更加确信林彥講的那些話并非空穴來風。
此言一出,謝呈神情閃爍,灰眸中同時掠過錯愕。
“已經到了這個節點,國師不妨與我開誠布公吧,”見他欲啟唇,林蘊霏搶先說,“否則,本宮權作沒有你這個盟友。今夜過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我說到做到。”
言下之意,謝呈再不從實招來,她就再不會信他。
謝呈屏住吐息,刹那間思緒飛也似的在腦中晃過,半晌他沉聲:“是。”
“我得先提醒你一下,李沉已經叛變,正是他告訴了林彥與你有關的事,” 林蘊霏明白他這是願意配合的意思,語氣疏離道,“我還有一些問題,想一并向你請教,可以嗎?”
“可以,”謝呈癡癡而眷戀地望着她,重複說,“可以。”
毫無來由地,執掌審問權的林蘊霏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一敗塗地之人。
“所以你是前朝遺孤?”她逼問的聲音忍不住顫動,有些畏懼即将聽見的答案。
這次謝呈沉默的時間更久了,臉色慘白如金紙,抿着唇負隅頑抗。
他仿佛被逼至極點,遠比卻步山那次看着還要搖搖欲墜,因此林蘊霏幾乎以為他不會松口。
“是,”謝呈有如泣血般吐字,“我是前朝皇室唯一幸存的血脈。”
說不上為什麼,林蘊霏有種直覺,謝呈極為厭惡他的身份。
“你想為親人向陛下複仇,要他拿命來償還嗎?”即便林蘊霏已決意與文惠帝決裂,但她私心不想讓男人死在謝呈手上。
謝呈搖了搖頭,眼眸蓄着林蘊霏看不懂的情緒:“我固然記恨陛下,但便是他死,也換不回他們。”
“這其中還有些隐情,我暫且不能跟殿下明說。可我能向你保證,陛下不會死。”
又在關鍵處緘口不言!
林蘊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同樣不回應是否相信他的話,暗自為他留文惠帝一命松了一口氣。
“你是為了皇位而來京城的嗎?”她緊接着問出最為介意的一件事。
畢竟假使謝呈亦想要争奪皇位,那麼他們之間便注定要論出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