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眼皮底下,都不好做得太過火,但寒暄時互相嗆幾句是難免的。
楚亦剛聽了一嘴兩位官員之間打了好幾個機鋒的客套話,深感無趣,正準備拔腿就走,卻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端王。
端王有先天不足之症,後來尋遍了天下名醫,磕磕碰碰地活到了現在這個年紀。隻是蒼白的臉色與消瘦的身形卻是怎麼都補不回來的。
他的瞳仁極黑,盯着人的時候總盯得人心裡發毛。
“皇侄近來無恙否?”端王的聲音斯文爾雅,壓根聽不出他就是一支朝中風頭正盛的政治勢力的頭頭。
“多謝皇叔挂懷,侄兒一切安好。如果皇叔能多資助我些銀兩,讓我把城西那家巫山夢盤下來就更不錯了。”楚亦的聲音在這裡頗為輕佻,仿佛一個遊戲人間的浪蕩子。
“不像話。你好歹也過了弱冠之年,怎的天太天沉溺在花樓裡面?還是早日争取謀個一官半職,為你父皇分憂吧。”話語像是諄諄教誨,但語氣裡卻聽不出多少責備的感覺。
楚亦混不吝地一擺頭:“像我這樣的人,不給父皇添亂子已經是最大的分憂了!”
端王沒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此時距離上朝還有一段時間,他狀似閑聊地提了一句:“前段時間殷總督發現了裴澈的蹤迹。”
“裴澈?”楚亦皺眉,“誰……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好幾年前被抄家流放的那個忠勇将軍裴浩的小兒子?他怎麼回了京城?”
端王作出了副驚奇的神态:“你居然還記得他。”
楚亦揉了揉眉心:“想不記得很難吧?當初他從去敲登聞鼓,可是弄出了很大的架勢呢。當時他才十五歲吧?”
“若不是罪人之後,他小小年紀就能從一隊衛兵手裡跑出來,當真是個武将的好苗子。”
端王道:“此言差矣,将帥可不是隻靠武功高強,如何用兵也是一門學問。”
楚亦面上顯露出幾分不耐煩來:“皇叔你知道我不愛聽這些,反正到邊關去駐守跟我沒關系。”
端王似乎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你……”
楚亦打斷了他的話:“快進去吧,父皇在等着呢。”
端王隻當楚亦是為了找借口不想聽他的長篇大論。他望着楚亦吊兒郎當在前面晃蕩的背影,邊暗自思索着。
那日尹無缺追出去,行了半裡路,用了把周圍的地都要翻過來一遍的勢頭,卻找不見半分新近的有人走過的痕迹。
手下有人提議再回那座破廟看看,說不定這是聲東擊西之計,但當他們再回去的時候,不但找不見裴澈,連那待在屋裡的乞兒也不見了蹤影!
這時尹無缺哪還不明白,他被人騙了!有人在裡面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又有人在外面調虎離山,這怕是一個團夥所為!
自從裴家全家被流放兩年之後,京城内就出現了一個打着裴澈名頭的人士開始四處活動,尤其是在端王的勢力範圍内,并且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
當年端王為了把裴家的兵權收歸自己所有,親手主導了裴家謀逆一案,但因裴浩身上有先皇賜下的免死金牌,刑罰隻得由株連九族改為流放。
如果是裴澈本人,出于恨意想向端王複仇合情合理,但端王讓手下人修書一封去詢問裴家流放的采石場,卻被告知裴澈與他的家人一同在采石場勞作,一切正常。
無論這人是不是裴澈本尊,他于端王就如同蚍蜉之于參天大樹,輕易動搖端王不得。
他弄不出什麼大動靜,卻像蚊蠅一樣煩人,終于擾到了端王。
于是端王讓尹無缺做了個局,手下的衛士卻是一個頂一個的飯桶,好不容易挑下了那人遮面的面巾,卻還沒好好瞧清楚人家的臉,就讓人家逃了。
端王思緒流轉,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能培養出能模仿鳥叫的暗衛,說明來接應這人的勢力來頭不小。是誰?
當今聖上子嗣頗豐,卻大多年齡未過十二,四書五經能否背完整尚且還是難事,更不用說來争儲。
而已成年的皇子,除了大皇子楚廣與面前這個二皇子,還有一個從十三歲那年魇着了,得了失心瘋的三皇子楚明。
楚廣與端王是同盟,餘下的二位皇子,不說楚明,楚亦這人面上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世人皆知楚亦好遊樂,好美色,購置了一大批吃喝玩樂的産業,日日沉溺于其中而不思進取。況且他身邊隻有按皇家規格撥去的暗衛,裡面埋了端王的眼線,每次彙報也無異常。
隻是可憐其母,兒子不成器,家中又與蒲家交惡,怕不是夜夜都捏着手帕心碎而泣。
皇子都這樣,京中官員更不用說,敢明面上對大皇子繼承大統一事不滿的官員都被打壓得不敢出聲。
但此刻卻出現了一個敢跟他對着幹的人,并且可能對他造成威脅?
想來怕是活膩了。
思及此處,端王冷冷一笑,朝着上朝的紫宸宮緩步而去。
如果被他揪出來,他決不會好心給他們留個全屍!還有那隻惱人的小蒼蠅,他也會大卸八塊!
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