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隔日,裴澈照舊坐在二樓上。京城近日沒有重大事件發生,因此依舊沒什麼有用的情報。
對外他隻說自己出身自江南的一個富商家庭,誓要在外闖蕩出一番名堂,又錯估了京城的物價,把自己的店盤出去之後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隻得終日在外遊蕩。
裴澈說這話時半遮半掩,叫有心人很容易就聽出實情來,同時也給自己反常的行為打了補丁,開店失敗,覺得丢臉嘛。
他這虛構的經曆一出,上來巴結的人少了不少。不過裴澈倒也樂得自在,他實在不願在沒必要的情況下和那些阿谀之輩交往,他們到了關鍵的時候也沒什麼大用。
剛一杯茶水下肚,店内打雜的夥計就到了裴澈面前:“公子,您的朋友在松包廂裡等您,說要請你吃一盤酥油泡螺。”
這是說明楚亦要見他。他上了樓進了包廂去,隻見楚亦桌上放着好幾盤茶食。
楚亦用一種見了朋友的熟稔語氣說道:“你來了?坐,這盤酥油泡螺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來一點?”
裴澈淡淡道:“不必了,您知道我不愛吃甜食。”
楚亦:“那還真是可惜——咦,陸姑娘呢?前些日子不是說你要教她習字?”
裴澈回複:“這事恐不太可行。陸……姑娘她不太适合習字。”
楚亦有些好奇:“哦?此話從何說起?”
裴澈想了想:“她還沒有明曉如何是正确的學習态度,因此再繼續教下去怕也是無用功。”
楚亦用合起來的折扇一抵下巴:“不該這麼說吧。國子監裡的學生也不全都是樂意學的,也不妨礙人家把四書五經吃透。”
裴澈反駁:“但倘若連從哪學起都不知道,那這也隻是空談。”
“诶,話不能這麼說。你在開蒙之前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又并非生而知之者。”
裴澈沉默了,似是找不到什麼話說。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但我當時習字沒那麼慢。”
楚亦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與你一樣天賦異禀。何況聖人都是有教無類,你既擔了這活兒,也算得上是老師了,最好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比較好。”
裴澈垂下眼去:“銘記您的教誨。”
“诶,我就随口那麼一說,”楚亦這時聽到了敲門聲,“進來吧。”
夥計端着一壺茶進來:“您要的普洱。”
楚亦道:“知道你喝不慣綠茶,特意給你點的。”
裴澈給自己倒了一杯,隐隐聽見外面傳來些響動。
楚亦問:“外面在幹什麼?”
夥計答道:“是那位陸姑娘在表演新的花樣呢。”
楚亦:“咦,她竟也不跟我們說一聲。你要下去聽一聽嗎……诶?”
他轉頭一看,發現裴澈已經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裴澈聽到了号角聲,那是他從前在父親膝下時聽到過的聲音。
号角聲悠久持續,從邊關再到京城,從年幼時再到現在,它穿過了漫長的時空,此刻又重新吹到了他耳朵裡。
不知那号角裡似有似無的低語聲,是不是在向他訴說着什麼?
他聽得一時間晃了神,又被一陣沉悶的鼓點拉了回來。鼓點的節奏算不得快,卻帶着周圍有節拍的事物一起。
裴澈甚至感覺此刻自己的心跳也要與這鼓聲保持節奏的一緻。他走出了包廂的門往下望。
松包廂正對着對面供陸宛音表演而起來的台子。一如既往地,台子上立着遮擋用的屏風,裴澈去張望也隻能勉強窺見她的發旋兒。
他的反應倒也不算稀奇。四周的聽衆從前沒聽過這頗有氣勢的動靜,被吸引了心神,也在豎起了耳朵,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往台子那邊看。
但他們隻看得見屏風上青翠的竹節,與上次一樣。
逐漸地,人的喝聲加入了進來。他們不斷重複着一個“殺”字。這喝聲高昂又震人心神,甚至能叫人從這聲音裡就能聽出那支軍隊一往無前的氣勢。
一個人聲音裡的氣勢容易消散在邊關裹着沙子的風中,但一千個、一萬個将士的氣勢就凝成了最厚重的城垣,屹立而不倒;成了一把最鋒利的兵器,斬敵人于其鋒下而所向披靡。
這聲“殺”中凝了太多人的聲音,在整座茶館裡面回環着,甚至震得整棟樓房的地面都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