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墊沒有靠背,坐起來沒有安全感。但小麥還是甩掉拖鞋盤腿坐下了。
田軍把塑料桌布像門簾一樣地挂在洗菜池下方,蓋住黑洞洞的水泥和下水管。他舉着膠槍等着膠條稍稍融化,順着視線的方向,從廚房光秃秃的門框看到客廳裡。小麥盤腿坐在沙發墊子上,擡着頭,看着電視櫃上擺着的遺像。
她沒有仰視的虔誠,也沒有緬懷的悲傷。她坐在那裡打量着照片,就像是打量一張陌生的人臉。坐在沙發上對着空蕩蕩的牆面,牆面上本該挂着電視的地方留下一個痕迹較淺的長方形印記。代替電視成為視線落腳點的是那張遺照,穿過鏡框的對視已然成為一種習慣。
沒有人說話,窗外隻能看見幹枯的樹尖,在沉默裡靜靜搖曳。
田軍拔掉插頭,放下工具,走到小麥身邊坐下。
田軍剛才幹活兒的時候已經把外套脫掉了,裡面是一件防水面料的夾克。灰白色的橫紋貫穿袖子和後背,衣服摩擦的時候會有粗顆粒的沙沙響。
沙發墊上多了一個人的體重,有些微微下陷,形成一個窩。因為坐在傾斜的坡面上,兩個人的身體向對方靠過去。
小麥的胳膊緊緊靠在身邊人的身上,但肩膀還是僵硬地緊縮着,田軍不想看那張遺照,隻是抱着自己的膝蓋一動不動。遠遠地看上去,像是依偎在一起。
直到察覺到從胳膊上傳來微小的震動,田軍低頭向小麥,才發現她在說話。
她依舊端詳着那張遺照,嘴在一張一合。
小麥旁若無人地說着,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不知道是什麼關鍵詞被狗捕捉到了,狗腦袋從窗簾後面伸出來,可憐巴巴地看着小麥。它耷拉着耳朵,讨好的樣子,像是做錯了什麼一樣,深深地低下頭。
小麥像是沒有注意到狗一樣,依舊面無表情地講述。
田軍不知道,小麥講述了一個初雪前的夜晚。
小麥不知道,田軍并非對這個夜晚毫不知情。
告解室裡的兩個人都有罪,這是神的憐憫還是神的無情呢?
小麥的大聲剖白傳到了次卧,病床上的人想要脫離病體的束縛一般,一側尚未徹底失控的軀體在瘋狂地掙紮,薄薄的一層被子就是最堅固的牢房,再多的憤怒和恐懼都不能讓她逃走。
聽得見的人不懂,聽得懂的人聽不見,這是一場狡猾的演習,小麥想着,她早晚會真正地忏悔,但不在冬天。
沙發墊的罩子下面還有一層布料,或許那才是沙發墊原本的外表面。罩子是豎條紋的呢子,摸起來有些粗粝感,還有點彈性。如果鋪上有蕾絲花邊的蓋布,會特别像姥姥家的沙發。
這個家裡有了更多的材質和顔色,更少的風聲,更多溫暖,更少寒氣。
冬天太冷了,冬天是和需要的人圍坐在一起相互取暖的時候。等到春暖花開,真相終究會出現在土地上。
小麥知道,到時候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陳舊的故事會被遺忘,舊故事裡的人會依次地消失,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消失之前真的活一回。
小麥揚起臉,露出一個異常燦爛的笑。
田軍看她笑起來,才把手心裡攥着的手機遞給她,文本輸入框上的光标一閃一閃,像是心跳,他問:
“你有休息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