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好幾天阿公家的後門就沒關上過,因為憐姨家太小人都站不下。阿公家進進出出都是來幫忙辦喪事的人。
柳芽的主要任務就是帶小女娃,小女娃跟她媽媽一樣小小個。
小女娃非常乖,一會玩泥巴一會玩石子,一會又追着小雞跑歡樂得很。
無憂無慮真是好啊,天要塌下來了都不知道,反正餓了找媽媽就是。
還真是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柳芽羨慕小女娃的很。
柳芽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幻想着媽媽把她擁在懷裡的情景。想着想着柳芽又歎了口氣,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媽媽身邊。
兩日後的上午,柳芽去井邊打水時看到對面的小山丘上多了一座新墳。柳芽愣着看了一會,她知道啞婆從此就長眠在此了。
倒也不錯,太陽一升起就能見光了,不像啞婆那個常年不見光的漆黑小房子。加上她眼神不好,一輩子都生活在昏暗裡。
柳芽打水回到家,看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堆了一堆很眼熟的鍋碗瓢盆。地上也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家居用品。
正當柳芽納悶時,阿公進來了,“小憐已經走了,這些東西說是給我們了。還有她屋後那堆柴火,我要這些幹嘛,咱們也就兩張嘴……”
走了?
柳芽愣了兩秒後打開後門沖出去,看到熱鬧了幾天的小屋子已經挂上了鎖,但鎖扣并沒有鎖牢。
也是,裡面就是賊進去看了都搖頭,鎖與不鎖又有什麼區别呢。
柳芽愣愣地站在小路上,腦袋裡就跟放電影似的。
憐姨是第一個叫她小孩兒的人,她給她吃的。給她拿衣服拿鞋子,教她洗頭梳頭發。
她誇她,長得真好看。
她還特地跑去叫阿公不要打她。
還有那些天,憐姨跟她訴說過的無數的苦惱……
在柳芽一向冷漠的世界裡,憐姨出現得如此熱烈,可卻走得那麼得悄無聲息。
柳芽咬着嘴唇,突然鼻子一酸。
她撲通撲通跑回家,“阿公,憐姨去哪了?”
“她娘家來人了,接走了。”阿公抽着煙,語氣平淡,“挺好,這女娃也是命苦的,但挺有良心早沒跑……”
留下是可以預見的絕望,年輕無靠的寡婦定會被人盯上并禅食殆盡。
走出去才有希望,柳芽懂得。
可是憐姨竟然都沒跟她告别,柳芽想了想,或許是來不及吧。
柳芽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看了看遠方的天際,又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感覺身上涼飕飕的,心裡也空空落落。
憐姨一家沒人了,柳芽再沒打開過後門。每晚夜深人靜時,總能聽見窗後芭蕉葉相撞的聲音,仿佛是憐姨清朗的笑語,可随即又會變成啞婆綿延的哀嚎。
柳芽翻過身,強迫自己抽離。
張小華沒了,啞婆一家空了。餘小東走了,餘來福也好多天不在家了。村子裡像是突然就空了一半。
可柳芽卻更忙了,因為餘來福一家的活全落在了阿公身上。
餘小東走了餘來福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隔三差五不着家。在家時有啥吃啥,沒吃了就跑到阿公家來。關鍵跑到阿公家來時還哭爹喊娘地罵人。
自家能賣錢的都被他賣光了,有錢了就大吃大喝,經常醉醺醺地躺路邊。
餘來福真的成了流浪漢了。
柳芽看到他就想跑,因為他總是醉醺醺地盯着柳芽看,“要是再小點就扔了,要是再大點也能賣個好價。偏偏這不大不小的就剩一張吃飯的嘴。”
柳芽吓得直躲,阿公有時也會為她辯幾句。“她能吃多少,再說了她也沒吃你的。”
每每這時餘來福就很兇,“你的不就是我的,吃你的也就是吃我的。”
阿公反駁不來但也不慣着他,“我不指望你養老,我吃我自己的。”
言下之意,你也不要指望我什麼。
但隻是逞口舌罷了,事實并不是如此。餘來福每次來都是直接上桌就吃,阿公并不會阻止他,甚至還會多炒兩個菜。
而餘來福一家落下的活全是阿公去幹,挖地,除草,収獲……
阿公一邊早出晚歸地幹,一邊又無奈地找借口。“我就是見不得這些糧食浪費了,他自己餓死也就罷了。”
柳芽自然是被阿公日日使喚,髒的,累的,重的,沒一個能逃脫。她小小的身子,有時都感覺快被壓垮了。
可從來沒人問她累不累,阿公說出門,她半分不敢怠慢。
隻有阿公去集市的時候,柳芽才能偷得一日閑。
阿公大概每半個月就會去趟集市,有時是去賣農作物換點商品。有時也就純粹地去逛一逛打發時間,但定會帶點煙絲或糖什麼的回來。
每次阿公出門,柳芽就會去找張萍兒玩。張萍兒時好時壞的,從中秋過後就一直體力不支了。天好的時候就一直窩在門口曬太陽。
她每次看到柳芽來就激動,可一激動就沒力氣了。“柳芽子,你終于來了,你阿公又出門了?”
張萍兒都知道她來的規律了。
“嗯。”柳芽把藏在身後的一串山楂拿出來,“看,小山丘上的山楂都熟了,你嘗嘗。”
“我也想去摘。”張萍兒說着眼神又立馬暗了下來,“可是我走不動了。”
柳芽摘了顆最漂亮地遞給她,“我可以背你啊。”
沉默一瞬,張萍兒眼神灰暗,“算了吧,我現在隻能在家呆着了。”
“對了,等天氣好些,我就要去城裡了。我哥說要帶我去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