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然路過客廳,他試穿過的衣服亂七八糟堆在一處,像他一樣,因為不夠昂貴,所以不用珍惜。不用精心挂在衣櫃裡也不會皺,扔進洗衣機也不會被洗壞。
次卧更亂,傅際昀替他挑選的睡衣日用還沒來得及整理,地上桌上床上到處都有。阮之然費勁邁過地上的箱子,倒在床上。怔怔盯着白色天花闆。
噩夢,還是成真了。
十七歲那年,學校取消了晚自習,他提前回家,别墅空空蕩蕩,他也沒有發出聲響,換了鞋回二樓自己的房間。路過主卧時,他聽見奇怪的聲音,像小動物被掐住了喉嚨的嚎叫。
他調轉腳步,從門縫中望過去。
一個男生光裸的下身正對着門口,阮之然幾乎要尖叫出來,幸好他捂住了嘴。男生橫陳在床上,下面流出大片血迹,頭吊在床沿,頭頸拉出異常的長度,徐競南正把自己的東西往男生嘴裡塞。
男生似乎在掙紮,又似乎沒動。
阮之然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如烙鐵一般的印在他腦海裡,尤其是,徐競南隔着門縫和他對視的那一眼,他好像看見徐競南笑了,對着他笑了。
他逃一般跑回房間,反鎖了門。他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那個男生是活着,還是屍體。阮之然坐在地上,雙腿發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爬到窗邊有太陽的地方。
别墅院子裡,男生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還好,他還活着。
阮之然感覺松了一口氣。
随即,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在耳邊轉動,徐競南輕易打開他反鎖的房門,“小阮。”
阮之然驚恐地看着鑰匙被徐競南輕輕放在桌面上,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道門。徐競南慈父一般笑着,“作業寫完了嗎?”
阮之然手腳并用爬到書桌前,扯出練習冊,寫了一個通宵。
現在,他也變成了男生那樣的人。即便他知道,傅先生不是徐競南,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尤其是傅先生在他面前有絕對的力量差距。
傅先生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感到難以呼吸。
阮之然穿着新衣服哭了一整個晚上。
如果天永遠不亮就好了,明天,他應該就會被趕出去了。
他在房間裡聽着傅際昀出門的聲音,沒敢走出去。
他躺到了快中午,昏沉的腦子陷入沉睡,不知道睡了多久,還是暈乎乎的,像是大旱時剛長出來的樹苗。
走出門房時,阿姨正在做衛生,“小阮先生起來了,午飯已經涼了,我現在給您重新做。”
“還有飯可以吃嗎?”阮之然自言自語。
阿姨說:“有的有的,我現在就做。”
“不是不是,”阮之然蒼白的嘴唇幹燥起皮,說話時嘴角拉出一條小口子,他咝一聲,按住嘴巴,“我自己去熱熱就好了。”
阿姨又做了話梅小排,阮之然把菜放進微波爐裡,整個人像散了一樣,呆呆地想,傅先生是不是忘了讓阿姨别給他做飯了。
叮——
微波爐加熱結束,吓得阮之然打了個抖。阿姨瞧他不對,“小阮先生,您是不是,生病了。”
阮之然扯出一個笑容,搖頭。
飯吃進胃裡,就覺得難受,想吐。阮之然勉強吃了兩口,去收拾昨夜亂糟糟的衣服。客廳已經被阿姨打掃幹淨,衣服一件件疊放回箱子裡,阮之然在糾結要不要把衣服退了。
畢竟,他帶不走。放在這兒傅先生也不穿,還占地方。
可是傅先生也不缺這點錢。
想來想去,阮之然也沒把衣服挂到衣櫃裡,直接把紙箱拖到次卧,并排放在床邊,到時候也好處理。隻是,傅先生穿着會紮的黑色毛衣……阮之然捧在手裡,不知道要不要洗。
傅先生也不穿這麼便宜的衣服。
昨夜他替傅先生整理領口的時候,已經把标簽摘了,退不了。阮之然還是放了熱水,細細洗了一遍,烘幹。他把毛衣貼在臉上蹭了蹭,還是有點紮。他又把衣服晾到生活陽台,讓太陽的餘晖繼續烘。
昨晚這一切才五點多,阿姨做好晚飯和阮之然告别。随着關門聲響起,屋内又變得空空蕩蕩,隻剩阮之然自己的呼吸聲。他坐在落地窗前,看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收進大廈後面。
他迷迷糊糊,好像睡了一覺,又好像沒有。
視線飄忽在公路旁的路燈上,傅先生還會回來嗎?
不會。
一連三天,傅際昀再沒露面。
阮之然的新衣服買了和沒買差不多,他不出門,也不說話。阿姨問他什麼,他就簡單回一兩個字。每天做的飯也就吃兩口,阿姨做得提心吊膽。
五天後,阿姨愁得睡不着,晚上給傅際昀的生活助理說了這個情況。
此時,傅際昀和他的行政助理、商務助理,在陪幾個外國佬吃午餐,三天,七十二小時,傅際昀隻在會議和餐廳轉場的車上眯了半小時。生活助理比傅際昀本人更着急,嘴裡燎起幾個大泡。
原本五天的行程,他們傅總騰出一天去給那位阮先生買衣服,後面的時間被擠壓到喘氣的功夫都沒有。要是在異國他鄉病倒,不是正好給傅總那個廢物弟弟可乘之機。
午餐結束,馬上要去德志投資銀行,跨國業務的财務問題也是一個麻煩。沒有傅際昀親自出面,對方的實際決策人也不出面。生活助理都快崩潰了,這趟行程他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路線規劃就做了三版,争取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勉強能保證他們傅總每天有四小時睡眠時間,結果莫名被砍掉一天。
他去泰然百貨處理那批衣服的消費賬目,看見“”巴塞羅小熊衛衣“”的時候差點昏死過去。
這個阮先生是天仙嗎?他那被資本主義滲透進骨子裡的傅總在第二年核心業務洽談期礦工一天去買巴塞羅小熊衛衣!!!
生活助理不願意給傅際昀增添一絲絲煩心事兒,但是這個阮先生像個自閉兒童一樣幾天不吃飯,不出門,要是出了大事兒,難保不會耽誤後面更多的事兒。
馬上進入年終沖刺期了啊!
拿不準阮先生在傅總身邊的地位,生活助理在車上的時候和傅際昀提了一句,“對了,傅總,阿姨說阮先生最近胃口不佳,休息也不太好。”
傅際昀正在看上一季度财報,擡頭時似乎對“阮先生”這個人很陌生,有種一時沒想起來是誰的陌生。
“知道了。”
就回了一句,傅際昀轉頭又接起電話,流利标準的英文好似頂級AI發言。
生活助理見狀,想這位阮先生恐怕也不是能讓他們傅總鐵樹開花的人,再沒提這事兒。在返程飛行前把提前準備的感冒藥送到傅際昀房間,“傅總,一會兒有十二個小時的飛行行程,這個時候吃藥剛好可以在飛機上睡覺。”
傅際昀捏了捏眉心,敲定所有事情後,他才能露出一絲疲憊,“我沒生病。”
“您已經咳嗽三天了,”生活助理不卑不亢,“前幾天因為沒有足夠時間休息,所以沒有安排您吃藥。”
“是嗎?”傅際昀清了清嗓子,确實有點不舒服。
“是的,到達伽市以後,您需要回一趟老宅,您父親…”助理磕了一下,“老傅總想聽您親自反饋在本次出差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