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雖低沉,卻很年輕:“丞相謝運,為何判的是個‘惡’字?”
鳳生臉上的喜色還沒來得及收回,話音裡猶自帶着笑意:“謝丞相啊,丞相府上下,接連出了十幾條人命,下人們都以為是陰邪作祟。謝丞相為了不讓傳言外洩,試圖殺了獨生女兒,謝夫人為了替女兒擋劍……”說到此處,鳳生才想起,謝夫人後來怎樣,自己并未看到,因此越說聲音越低。
“擋……劍……後來……後來……總之,作為當朝丞相,府中出了人命,卻不報官,還找來道士驅邪,試圖隐瞞,殺女傷妻,實在……實在……”鳳生說不下去了。
“哦?實在怎樣?實在編不下去了?”那聲音并不嚴厲,聽起來卻拒人千裡,自有一股沒來由的凜凜寒意。
鳳生猛地擡頭,争辯道:“今日一大早,我腰間的惡罐黑氣缭繞,惡罐隻有人間出現十惡不赦之徒,才會騷動示警。”
冷肅的聲音輕哼了一聲道:“那麼我來問你,誰是丞相府第一個死去的人?”
“……”
“其他死者都是誰?”
“……”
“他們因何而死?”
“……”
“謝相為何要殺女兒?夫人又為何為女兒擋劍?謝小姐與死者究竟有沒有關聯?惡罐異動,到底是人禍還是當真有妖邪作祟?”
那人語速并不快,卻一聲冷似一聲,最後一句,已經像疾風暴雪一樣壓過來,直把鳳生問得啞口無言,冷汗淋漓,又是尴尬,又是委屈。
然而,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沒搞清楚,善惡卻已白紙黑字,記錄于此,你身為天帝派往人間的監察使,這麼做,和颠倒黑白、草菅人命,有何區别?”
鳳生被他點破痛腳,本來十分懊惱愧疚,可聽到他說“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八個字,怒火卻“騰”地一下被點燃。是,這人說的沒錯,因為急着回天庭述職,丞相府的事情,還沒搞清楚,就匆忙寫入善惡簿,可自己畢竟也是眼見為實,并沒作僞啊!難道,就因為這一件事,就用八個字抹殺了這半年來,起早貪黑跑斷腿的所有努力嗎?!
憋屈,越想越憋屈,另外,你誰啊?!
鳳生的内心,已經掀桌了一百次,但誰讓她是弱小的底層小神呢,這高聳入雲的淩霄殿,她之上的九級神明,随便哪個動動手指,她都……打不過。鳳生深深運了運氣,打不過,忍!忍不過,咬牙忍!況且,她還有光明威武滌蕩所有罪惡的地官大人,照亮她的前路呢。
一念至此,鳳生的自信又回來了一點點,她昂首道:“敢問這位神君,又是哪一位呢?地官大人縱然不在,可他老人家座下的事物,還輪不到别人指指點點吧?”
鳳生說完,暗自為自己豎了豎拇指,喂!聽明白了沒有?我蘇鳳生,生是地官大人座下的神,死是地官大人座下的死神,走地官大人的路,讓别人走投無路!
那人涼飕飕地嗤笑了一聲:“哦?你還知道地官。”
鳳生吐出幾口惡氣,暗暗醞釀了一肚子的反擊,正準備噴發。
忽聽天帝打了哈哈道:“方才青梧說你身體抱恙,怎麼又來了?現在可好些了?可是舊疾發作了?”
仍是那道冷冽的低音,沉沉響起:“回天帝的話,無妨。”
天帝又道:“竈神年少,又是初初履職,我見她正直秉公,人也十分聰慧,縱有疏忽,也不必過分苛責。”
冷冷的聲音頓了頓:“我有苛責麼……”好像暗自檢省了一番,繼續道:“善惡書于史冊,毀譽流于千載,相府一案,竈神應以此為戒,發回重判。”
見鳳生遲遲沒有回音,青梧道:“竈君,清虛帝君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鳳生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每個字,又都像是被巨雷劈成渣渣,破布一樣連不起來。
她把頭埋進雙臂,雙臂又緊緊捂住雙耳。沒錯,完全沒聽錯!那個威儀滌蕩人間妖邪,救她于水火,令她仰望,被她視為指路神燈的地官大人,和這個冷漠挑剔不留情面幾句話就把她虐成一條死魚的家夥,是同一個人……而且,她蘇鳳生,一個天界八部最底層的小神,第一次參加天庭朝會,便當着天帝和九天神明的面,公然質問自己的頂頭上司:你誰啊你……
沒活路了,真的沒活路了,埋頭裝死的鳳生,内心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