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略一沉吟,冷聲道:“岑鸾。”
“岑鸾……”,鳳生輕聲重複,點了點頭道:“果然名如其人,好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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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你是怎麼出的結界?可是受了很重的傷?現在好了沒?我和元再師兄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消失了……一尊神活活被我弄丢了,可真把我吓死了。”終于回過神,鳳生跟着岑鸾,邊走邊問。
岑鸾袍舒袖展,順着潭邊的雪徑,不緊不慢,向冰岚深處信步。一邊走,一邊随手輝出金芒,被鳳生打亂的冰晶玉樹,轉瞬恢複無人打擾的模樣。
“還是個潔癖。”鳳生暗自腹诽。
見岑鸾始終不語,鳳生故意緊走幾步,繞到他的身前,堵着他的去路,輕輕盈盈地倒退,邊走邊盯着他好看的臉,揚起下巴,挑眉道:“喂!問你話呢。”
岑鸾索性停下來,沒等說話,眸中淡淡的霜雪之色,已令鳳生不自覺地矮了一截。她縮了縮肩,側身讓開去路,有幾分狗腿地讪笑道:“你該不會是個瘟神吧,怕了你還不成。”
碎步跟在人家身後,鳳生還是忍不住唠叨:“你倒是說說話嘛,這九天之上,我也隻認識你了,像我一個勞碌又倒黴的小神,一年也隻能來天庭一次,來了還要被雷劈,唉……”
鳳生垂下頭,一步一滑地踩着冰徑,半晌不言語。岑鸾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邊,袍袖看似無心地動了動,銀白的冰徑,便緩緩散去,一條柔軟碧綠的草徑,十分突兀地在冰岩上伸展。
“就那麼生氣?”岑鸾忽然道。
“呃?”鳳生一愣。
“我是說,你方才。”岑鸾轉身,微微擡了擡下巴,鳳生居然秒懂了他的暗示——喏,自己看,眼前這一大片洩憤的現場。
鳳生頓時又矮了一大截,她耷拉着腦袋,哀聲叫道:“行了行了,反正你也看到了,随你笑話還不成。”
說完,喉頭心間,一直梗着的郁結,倒是有了幾分松動。她索性把岑鸾當作一個不聲不響的樹洞,重重點了點頭道:
“生氣,十分生氣……不過好像……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氣,還是氣那個不通情理不講情面不依不饒的老頑固。”
沉默的樹洞“哦?”了一聲,表示他在聽。
“我一睜眼,就成了一個白撿的神仙,聽起來,很讓人眼紅對不對?可我每天遊蕩人間,卻很羨慕那些短短百年,紅塵來去的凡人。有爹,有娘,娶親,生子,明明煩惱一堆,可是吃頓飽飯,賺點銀兩,就會很開心。”
“我有俸祿,也有功德,有法力,有供奉,可我沒有塵世幽冥的記憶。三界萬物,總得有個來處吧,我醒來,就是一個被萬靈争食的小仙,沒有去路,沒有歸途,茫茫的,好像生來就要死去。”
兩雙一前一後的仙履,踏着碧草,不知不覺走成了并排。銀白與绛紅的衣袂,随風糾纏,窸窸窣窣的輕響,幾不可聞。
“直到我看見帝君。”鳳生扯了扯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道:“那日,我本已閉目等死,準備做三界第一個剛剛飛升,就被萬靈吞食的小仙。然後,帝君巡遊的儀仗出現了。如果那種世間忽地被照亮,心頭萬花齊放的感覺,就是開心,那我……一定是開心極了。”
“我沒見過帝君,但我想來,能讓萬靈臣服,萬惡滌蕩的神尊,定是光明本身吧。我也想成為帝君那樣的神,讓很多很多渺小如我的人,因為光明,感到無限開心。”
“可是……”鳳生哽住:“可我沒有做好,我讓帝君失望了……”鳳生竭力壓抑着鼻息,輕顫的肩頭,卻洩露了她無法壓制的難過。
淚珠悄悄滑下來,滾落于草尖,成為一顆顆閃動的凝露。良久良久,隻餘步履輕響,鳳生卻沒有接着說下去。
“好好做給他看,不就好了?”岑鸾低聲道。
“嗯?”鳳生抹了把淚,怔怔望着他,内心卻在尴尬地呼号:樹洞其實是會說話的!
“我是說,你好好做,他會看到的。”以為她沒聽清,岑鸾耐着性子重複道。
鳳生忽地一拍腦袋,猛然想到了什麼,急急地問道:“你這瘟神,方才一直老老實實泡在水潭裡,沒去聽什麼朝會吧?!”淩霄寶殿之上,那麼多神仙圍觀了她被帝君搓圓踩扁的糗相,蒼天呐,不會眼前這位也在吧!
岑鸾不理她的追問,袍袖飄飄,大步前行。
鳳生前後左右追着他逼問,岑鸾卻總能氣定神閑地繞過她,飄飄然地疾走。氣得鳳生揪住他寬大的袖口直跳腳。向來都把“我拒絕”三個字,冰冷冷挂在臉上的岑鸾,好像也并沒多麼的不耐煩,抿成一線的唇角,甚至有些愉快地微微上翹。
于是,匆匆趕來的趙元再,剛剛穿過叢叢冰岚玉樹,便無比驚訝地看到這一幕。
溫潤的聲音一開口,好似頃刻間冰消雪融:“你們已經這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