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能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公主,竟是個不會水的呢?”
話音剛落,好似有人拉了她一把,七公主“咚”地一聲落入溫熱的清潭,因為還穿着铠甲,越是慌亂,越是向潭底墜去。
“公主,别怕!”一道男聲恍惚滑入七公主悶悶的耳鼓。心神俱震之間,她勉力在水底睜大雙眼,“宗予!”話一出口,頓時“噸噸噸”嗆了好幾口水,暈眩之中,隻覺宗予緊緊貼上她的唇,癟脹的肺腑,登時注入幾縷活氣。掙紮間,七公主小腹一陣墜痛,随即她便驚惶地看到,周遭的池水,翻出殷紅的血花。
迷迷瞪瞪的,似乎有人托着她的腰,向遠處的光亮遊去。意識模糊前的最後時刻,七公主喃喃道:“宗予,謝謝你來接我,這樣死去,一點也不孤單呢。”
七公主再次感受到眼前的光亮,似乎有兩朵橙紅的光焰,在眼皮上跳躍不休,她用力撐開雙眼,跳動的光焰蓦地變大,那是一堆暖洋洋的篝火,火堆旁,一件銀白的長袍架在枝杈上,飄出如絲如縷的熱氣。
七公主喉頭動了動,淚珠無聲滑下臉龐,一滴一滴,落入耳窩。聽到她的哽咽,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從白袍後的樹叢轉出,歡聲道:
“你醒了?!”
七公主透過淚霧,看着面糊模糊的宗予,啞聲道:“原來陰間,就是陽世裡最想去的地方啊。”
她滿足地長歎一聲道:“宗予,我能永遠留在桃清了,這真是……太好了。”
“胡說,公主才不會死,我也不是宗予。”
七公主心中一驚,腦中登時清明了幾分。她狠狠閉了閉雙眼,又猛地張開。眼前花樹灼灼,清潭熱氣袅袅,潭邊的篝火“噼噼啪啪”迸出火花,這的确是真實的人間。
她讷讷地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宗予”身形一晃,人已消失不見,一條銀白的小蛇遊到她身畔,竟然口吐人言:
“公主,我是你的小七啊!”
小七一擰身,又化作宗予的樣子道:“我本是宗予養的靈蛇,名字叫作今則,先前被國師鎖住靈力,才無法幻化人形。适才公主遇險,情急之下,居然誤打誤撞破出封印。我若化作其他男子的模樣,勢必吓到公主,宗予既是我的主人,又與公主有過婚約,那我以後便以宗予的模樣,陪伴公主便好。”
七公主自十四歲便在戰場上大殺四方,少女心性,被她刻意壓抑了許久,今日,在這美如仙境的避世山谷,先是生死一念,複又聽聞身邊唯一親近的夥伴,吐露人間奇遇,向來警覺的鐵血公主,不由心頭一松,她撐起軟綿綿的身子,撲進花樹間明朗少年的懷抱,嘤嘤痛哭道:“宗予,小七,小七,宗予……”反反複複,隻是念着這兩個名字,數月來的委屈、恐懼、疲憊、疑惑,還有……影影綽綽的思念,都化作淚水傾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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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輕撫她的後背,忽地耳根一紅,有些澀然地道:“公主,你好像……好像來癸水了,我轉了半天,才在城中的一戶人家,找到了這個。”
他将軟軟的一團物事塞進公主手心,随即貼近她的耳廓,低低耳語。
“公主,我曾聽說癸水是上天賜予女子的機緣,有了它,你就能孕育生命,延續血脈。就像太陽給予大地的恩澤,月亮喚起的潮汐,是萬物生長的玄機。自今日之後,你既是橫刀立馬的七公主,又是元服加身的小嬌娘”。
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鐵血公主,直聽得面紅耳赤。
她母後早逝,身邊都是和她年紀相若的女将,從未覺得男女有甚相異。難怪父皇宮中嬌娥每個月總有懶憊的時候,她還嗤笑她們弱柳扶風,矯揉姿态。
此時聽小七這麼一說,忽然想起宮裡的宮女們似乎私下談論過“月信”一事,難怪她一追問,統統紅了臉。
“小七先祝七公主若碧水行雲,如月露紅妝。”他說罷,背轉過身,倉皇又有幾分開心地向樹叢深處走去,邊走邊高聲道:“我已經走開很遠了,公主。”
那日,守城的将士隻道公主獨自出去散心,很晚才回到城中的府邸。
隻有七公主慌亂又歡喜地記得,那天是八月廿五,她第一次來癸水,也是第一次,與宗予亦或小七,重新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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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兩軍相安無事,已兩月有餘。
七公主每日除了整肅隊伍,勤奮習練武藝,便是與小七去不姜山遊玩。
初冬日短,他們常常牽着手,從白晝走到深夜。熟悉的條條山路,似乎越走越短,路上說不盡的話,隻能到營帳戛然而止。
這日夜半,七公主從小腹洶湧的疼痛中醒來。她在帳中蜷緊身體,直疼得渾身打顫,冷汗淋漓。她在疆場上厮殺三載有餘,身體、心智初開,本就晚于普通少女,兵營裡不拘小節,飲冰卧雪又是常事,因此,每逢來月信,真是恨不能痛死在營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