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生有些氣不過地想,他那是什麼表情?失望?不屑?不,是失望透頂加萬分不屑!
——
九嬰下落的地方,似乎并不在九幽。
雖是暗夜,卻有滿天星鬥閃爍如銀,楊柳風拂面,呼吸倒比在九幽暢快許多。
鳳生麻利地溜下九嬰的脊背,暗暗催動心法,發現法力雖有阻滞,卻不似在九幽那般,全然無法使用。當下多了幾分心安。
她仰起頭四下打量,這裡,似乎是個偌大的宅院。但園子裡卻和凡間庭院大不相同。
鳳生跟在瓊羽身後,走了良久,才發現這個園子裡,沒有任何花草樹木,黑夜裡所見,盡是大大小小的石景。各色石頭雕成林泉樹木,山水小品,穿行其中,有股子說不出的森然涼意。
侍花婢女……此處卻無一棵花草,鳳生心中暗自腹诽:能令這位瓊羽殿下滿意的,該不會是讓石頭開花吧?!
一炷香後,鳳生随瓊羽走進一座森冷幽寂的府邸。
鳳生環顧四周,四壁皆由黑曜石砌就,九根玄鐵蟠龍柱擎起穹頂,墨玉鋪就的地面泛出寒潭水色,青銅燈盞的森森冷焰,将殿内映照得如同浸在玄冰之中。
穹頂垂落的玄紗無風自動,瓊羽懶散地靠在隕星石鑄就的王座上,瑩白的指節弓起,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
鳳生見他半天不言語,隻得躬身道:“瓊羽殿下,奴婢在歸幽驿聽聞,凡是被殿下選來侍花的婢子,若是能令殿下滿意,都有賞賜。”
瓊羽如雕似刻的下巴微微擡起,妖娆的鳳目掠過一絲嘲弄的淺笑。
“你在跟我讨賞?”
鳳生:“奴婢不敢,奴婢仰慕冥王殿下通天徹地之能,不求您主宰生死輪回,隻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鳳生的拇指和食指,幾乎捏在一起,比了一個“小小”的手勢。
“還不是在讨賞?”瓊羽單手支着下颌,幽泉似的聲音懶懶地響起。
瓊羽:“你還沒問我,那些沒讓我滿意的婢女,都去了哪裡。”
鳳生:“去了……哪裡?”
瓊羽伸出修長的手指,在王座旁的八角燈籠上“嘭嘭”地彈了彈,鼻孔裡滲出一絲冷笑道:
“都做成了人皮燈籠。”
鳳生被瓊羽說得頭皮一炸,恰好身旁就有兩排幢燈,一溜兩行分别綴了十數隻八角燈籠。
鳳生走到近前細細查看,不由笑道:“差點被殿下唬住了,這是鲛油做的長明燈不假,但皮面觸手柔軟,紋路細膩清晰,毛孔呈瓦狀,隻是普通的羝羊皮罷了。”
瓊羽心中暗道:丫頭倒是空有一身膽量,難怪一個低階的屍解仙,能被清虛看重,派到我身邊來。
瓊羽道:“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鳳生道:“奴婢想求殿下幫個忙,在九幽找尋先前侍奉的小姐。”
瓊羽:“就這?”
瓊羽咬牙,沒見識的丫頭,堂堂九幽冥王,被她當作鬼差使喚。
鳳生點頭道:“所以殿下要奴婢侍奉的,是何花草?”
瓊羽起身走到鳳生近前,取下束發冠上的金簪,發簪上的金流蘇發出泠泠細響。
鳳生凝目看那金簪,是一整塊純金,錾刻成仙株的模樣,葉片薄如蟬翼,花瓣層疊卷曲,花蕊處嵌着一顆散發幽光的夜明珠,仿若帶着靈動的生氣。
鳳生忽覺額際巨痛,眼前一陣恍惚,腦中似有紅若丹霞的靈草閃過。少頃,又似乎有許多人喧嚷争搶這支仙株,屍骨如山,萬裡焦土。
鳳生用力晃了晃頭,驅散腦海中破碎的殘像,隻見瓊羽指節泛白,用力捏住金簪,緊接着,左手随意扯開襟懷,露出凝脂般白皙緊實的胸膛。
簪尖倏然刺破心口,殷紅的血珠汩汩滲出,順着金簪滑落。
瓊羽掌心一翻,手中已多了一隻小巧的琉璃瓶,血珠在空中飄浮着連成一線,徐徐注入琉璃瓶中。
瓊羽薄唇輕勾,将琉璃瓶抛給鳳生道:“拿去種吧。”
鳳生茫然道:“種什麼?種在哪?怎麼種?”
瓊羽頭都懶得回,慵懶的聲音在幽寂的大殿上回響——
“你是侍花婢,還是我是?種不出,就等着被做成人皮燈籠吧。”
鳳生雙手捧着裝了九幽冥王心頭血的琉璃瓶,一籌莫展。
她走出大殿,使出瞬移術,整個人剛剛飛過大殿的檐角,便被看不見的結界彈了回來。
她沮喪地靠在大殿外廊的玄色石柱下,打開琉璃瓶塞,殷紅的血滴沉落在瓶底,像整個大殿一樣幽深靜寂。
鳳生自竈神功德日以來,從沒覺得如此孤單,她蜷成一團,把臉埋在臂彎裡,不知不覺睡着了。
睡夢中,一滴淚滑下來,落入琉璃瓶口。
瓊羽原本沉寂的血珠“咝咝”作響,青碧色的煙氣袅袅溢出,在空中凝成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