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火浣布,可饒你不死。”朦胧中,雲錦僧人仍步步緊逼。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鳳生艱難吐字,口中鮮血不斷湧出。
“跟我裝糊塗?那我就讓你清醒一下。”
雲錦僧人薄唇輕啟,喃喃咒語聲中,風火雷電在雲層中洶湧蓄勢。
忽地,鳳生隻覺眼前金光炸裂,她強撐起身子,隻見三支熟悉的金羽箭,驟然撕裂雲層,少頃,風雲滌蕩,雷電盡收,光華席地。
眼見岑鸾白衣皎皎,淩空而降,鳳生視線已模糊不清,隻覺一抹白影,仿佛帶着山間晨露的涼意,又似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将她輕輕包裹。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倒在那個萦繞着清冷藥香的懷抱中。
——
鳳生如墜深淵,沉入一片混沌的夢境。
夢中光影交錯,一忽是她乘着九嬰,随手揮撒,所過之處,紅若丹霞的仙草肆意生長。
一忽是烈焰焚天,天地倒懸,她用一支仙草模樣的金簪,刺破瓊羽心扉:“我隻願永生永世,與你再無相見之日。”
一忽是雲錦僧人邪佞一笑:“帝君連琓琰都給了你,你怕不是他的相好吧。”
一忽又是岑鸾清泠泠的歎息低語:“我不過才離開半日,你便人丢了,命也快丢了。”
……
一幕幕亦真亦幻,撕扯着鳳生的心神。她試圖掙脫,卻如陷泥沼,越是掙紮,越是沉淪。
似乎過了許久,耳邊隐約傳來低語,似有人在喚她,卻又遙不可及。
鳳生的眼皮沉重如鉛,心神卻漸漸清明,一些昏沉間理不清的事,慢慢有了眉目——
桃清姐姐見到岑鸾後,曾問過她:你說你被清虛帝君訓斥,卻沒見過帝君本尊?
在賀府,趙元再曾對她說,“畫水成路”是帝君從不外傳的絕招,而她的“畫水成路”,是岑鸾親傳;
同樣,雲錦僧人僅憑她一招“剪羅成蚨”,便問清虛帝君是她什麼人。而“剪羅成蚨”的法術,也是岑鸾所授;
他熟悉家神的“玄同境”心法,隻因他本就是家神的主君;
他給她的赤珠,是清虛帝君獨有的靈寶“琬琰”,帝君可為幽冥之靈赦罪,赤珠自然能在仙力神器無法施展的九幽,施放結界;
桃清姐姐說,帝君向來獨來獨往,身邊不過一個仙童,一個神寵,一個知己趙元再。而她與岑鸾自丞相府結伴而行,也的确隻有青梧、青猗和元再師兄能找到他。
是了,岑鸾他從來就不是什麼身嬌體弱的大瘟神。而是她蘇鳳生仰慕着、忌憚過,又敬又怕,又愛又恨的上司清虛帝君!
一旦想通此節,鳳生的意識逐漸回攏,腦海中如驚雷接連炸響。
——岑鸾便是帝君,冰瀑重逢,她毫無保留地傾吐對帝君的仰慕、希冀、不滿、怨怼,他從一開始便知道。
——她暗暗賭氣發誓,要扭轉帝君對她的成見,一雪前恥,扳回這一局。孰料,法術是帝君教的,心法是帝君傳的,青琅軒和琬琰是帝君送的,如若不是帝君暗中指點,救她于危難,她可能早已性命難保。
——九重天外天,人人仰慕帝君威儀,如今回想,家神們無不對他恭謹有加。唯有她,沒大沒小,撒嬌耍賴,搶他的馄饨,阻他的姻緣,嫌棄他是病秧子,還叫他“大瘟神”……
一念至此,鳳生恨不能再度暈倒,便無需再面對這尴尬難堪的境遇。
而先前她刻意回避去想的,雲錦僧人說過的話,也不由自主浮現心頭。
“呵,區區一個小仙,帝君何以會看上你?”
“你應該還不知道吧,五百年前,清虛帝君受傷之後,很多事情便想不起來了。”
“包括為他而死的心上人。”
“哦,還有他下界時相伴的道侶。”
“倘若他全部記起,又會置你于何地?”
若岑鸾隻是岑鸾,她或許還能鼓起勇氣,向他求證這些話的真假。
現如今,她隻是仰望帝君的小仙,便隻能把雲錦僧人的話,當作一根刺,深埋在心底。
鳳生心亂如麻,想起除夕夜,岑鸾帶她踏着雲頭,追逐漫天煙火,她一跳一跳地盡力湊向他的耳朵,無比開心道——
“你要是帝君,是我的上司,該多好哇!”
原來在她心中,很早之前,便已隐隐期盼,眼前這位隽美出塵、清冷毒舌卻又處處縱容回護她的神尊,能與那高高在上的帝君合二為一了。
倘若從此當真隻把岑鸾當作帝君,除了回天庭述職,再難相見……
這一念頭剛剛浮起,鳳生便覺心頭一酸。
好似那時在丞相府,看到岑鸾犯了心疾昏死過去,她全身癱軟,心口發麻地撲在他胸前大哭;
又好似在琴川渡,得知岑鸾要回天庭,以為他再也不回凡間時,怔忡在巷口,天地驟然黯淡,一步也無法挪動……
鳳生心中大恸,眼淚噗噗簌簌落下來。
一隻微涼的手,拂去她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