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苑冒出這個猜測，又回想起張竹青從開學以來對她們的種種态度，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忍不住委婉地問：“竹青，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跟我們玩啊。”

張竹青看着腳下走路，沒有答話，但她這種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很多事情了。

辛苑又是挫敗又是疑惑，掙紮着問：“可是，可是這是為什麼呢？”她們好像沒做什麼對不起張竹青的事情啊，怎麼就惹她讨厭了呢？

張竹青沉默了許久，說：“你們沒做什麼，是我自己的問題。”

辛苑更是困惑，耐心地勸說她：“竹青，我們是要同住四年的舍友，這是難得的緣分，你如果對我們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跟我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忍着，不然你自己難受，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改才好，大家都不會好受的。”

張竹青又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兩人走進宿舍樓的大門，她才指向被三面宿舍樓包圍在中間的中庭，說：“我們去那邊坐坐吧。”

辛苑點點頭：“嗯，好啊。”

兩個人在一張石桌邊的石凳下坐下來，張竹青把雙手放在石桌上，無意識地摳着指甲。

辛苑猜她或許有很多話想說，但又糾結如何說起，也沒有出聲催促，耐心地等着她主動松口。

半晌，張竹青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問辛苑：“你還記得嗎？報到那天我說的是方言。”

辛苑蹙起了眉，坦白說，她對此完全沒印象，甚至不記得張竹青到底有沒有開口說話。

“我不記得了，這很重要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張竹青垂下頭，輕聲說，“我們家在一個很小的村子裡，初中和高中都是在縣城讀的。在人生的前十八年，我聽到的都是家鄉的方言，絲毫沒有要說普通話的意識。直到我來大學報到那天，看到大家都來自大城市，穿得光鮮漂亮，說着好聽的普通話，隻有我一個人不同。就在那一刻，我察覺我和大家是不一樣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學着你們說話的音調，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口音，假裝自己和你們沒什麼不同。但是，口音可以改，家鄉改不了，家庭也改不了，我和你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為了不被發現，我甯願和你們保持距離，保留自己那份可憐的自尊。”

說到最後，張竹青的語氣聽起來無比落寞，辛苑沒想到她内心還有這樣的掙紮，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沒有經曆過張竹青這樣的人生，無法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輕飄飄的安慰根本是蒼白無力，毫無用處的。

張竹青看向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挺可笑的，是吧。”

辛苑忙搖頭：“不，我絕對沒有這麼想。”

張竹青臉上的笑容旋即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陰郁，她接着說：“我讀的是一所很差的高中，幾乎沒有人在認真學習。其實以我的成績，本來可以去重點高中的，但中考時我因為生病缺考了一科，我爸媽沒有錢去幫我托關系，我隻能去讀那所垃圾高中。

“在那裡，我見了太多和學習無關的事，男生打架逃課鬥毆，女生化妝八卦，他們換對象就像喝水那樣簡單，一點也不自愛……我厭惡那裡的一切，我知道他們也不喜歡我，有時候甚至會當面嘲笑我，譏諷我，但我不在乎，我隻想靠自己的努力離開那裡。”

辛苑聽得心驚，試探着問：“所以你認為我和孟陽都在高中談戀愛，大概和你的那些同學沒什麼區别，都是很随便的人？”

張竹青艱難地承認：“嗯。”

辛苑做了個深呼吸，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總算是明白張竹青對她們的态度為什麼會那麼奇怪了。

可是，哪怕她在心裡有再多的揣測，卻并沒有去傷害她們，她也并沒有錯。

“對不起。”張竹青對她道歉，“我不是有意這麼想你們的，但就是控制不住。”

辛苑閉了閉眼，無聲地歎了口氣，說：“沒關系，你原本就沒有義務告訴我你的内心想法，是我自己非要問的。況且，論迹不論心，我沒理由怪你。”

張竹青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辛苑看她這樣，還是沒忍住，又為自己和孟陽辯解了幾句：“我們是正常地談戀愛，沒有你們高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拜托你不要把我們和他們混為一談。”

“嗯，我現在知道了。”

“還有啊。”辛苑也不管張竹青會不會嫌她啰唆又多管閑事了，認真地說，“竹青，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因為對周遭的一切充滿戒備，就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起來，這真的不值得。”

張竹青默然不語，良久才輕輕地“嗯”了聲。

辛苑站起身，手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說：“回去吧。”

張竹青仰頭望着她：“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會兒。”

辛苑想她可能是想自己靜靜，便沒有勉強：“那我回去了。”

“嗯，好。”

辛苑走出兩步，咬咬嘴唇又停下了腳步，轉身說：“竹青。”

張竹青扭過頭：“嗯？”

辛苑神情誠摯，稱贊她說：“你做得已經非常棒了，真的，我很佩服你。”

張竹青的嘴角微微上揚，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她張了張嘴，看口形是——謝謝你。

辛苑說出這句話，心裡輕松多了，也對她笑了笑，邁着輕快的步伐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