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整的地面像被巨犁耙過,盡是不規則的隆起和凹陷,地底時不時傳來震動,地下建築與地面間的承重層不堪重負,不斷産生新的塌陷。
“咔咔咔……”
蓦然,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一塊斷裂的石闆自下而上頂起,碎石不斷滾落,發出細碎的噼啪聲,數息後,“咚”的一聲,沉重的石闆被徹底掀到一側。
一隻手伸出來,抓住坑洞邊緣。
好亮。
好黑。
這是殷盞爬上地面的第一想法。
嗯?是不是哪裡不對?
不等他細品哪裡不對,餘光中什麼東西極速逼近,他手一松,迅速一個原地翻滾,落回地下。
“咔!”
灰黑的條狀物掠過,尖端不過小指粗細,帶着風聲抽在凸出的石闆上,石闆瞬間一分為二,斷裂的部分幾乎和殷盞同步落地,碎成幾塊。
不等他站直,破空聲又起。
“嚓嚓嚓!”
片狀物咬着他的腳尖沒入地面,殷盞飛快後退,在背部撞到牆面退無可退之前猛地旋身,向一側撲去。
“咄咄咄咄!”
數張片狀物自下而上釘進牆裡。
殷盞喘着氣爬起來,回頭看向滿目瘡痍的牆面。
差點他就和那面牆一個下場。
雖然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他擡頭看了眼這個暫時沒塌還有承重層保護的角落,在“嗖嗖”“啪啪”“砰砰”的音效中按上地面,感受内部時不時傳來的震動。
有的來自地下,有的來自地上。不管來自哪裡,無一不說明他的出生地堅持不了多久,不想被活埋最好趕緊到地上去,到了地面也别耽擱,立刻離開這片區域防止二次塌陷。
可這談何容易。
何況……
「嗚嗚好疼。」
殷盞擡手抹了把臉,果然發現熟悉的紅色液體,沒多在意。
剛剛逃離向下貫穿的根系的過程中,他已經迅速習慣這個背景音,最多确認一下出血量,不緻命就放着不管。
現在的問題是,他該怎麼去和搭檔彙合?
沒錯。他已經找到了「搭檔」,就在方才爬上地面的驚鴻一瞥裡。
趁外邊攻勢漸緩,殷盞保持警戒,過去挖了張片狀物出來,沒用手去碰,隻用解剖刀撥開碎石。
片狀物呈淺灰色,鵝蛋大小,形狀也呈倒卵形,正中一根主脈,向外“人”字散開。
深灰色的條狀物再次掃過時,殷盞試了幾次,總算成功斬落一根。
柔軟,粗糙,胡須狀。
加上頭頂枝葉交纏的漆黑穹頂和數人合抱的粗壯主幹,出生地坍塌和襲擊他的罪魁禍首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是一棵感染失色症的巨型榕樹。
如果他的估算無誤,榕樹的主幹正正好長在“拉鍊”上方。
箭頭之所以不斷來回橫跳,是因為「搭檔」正在和榕樹打得有來有回。
誤會你了搭檔,原來你在幹正事啊。
殷盞切開深灰色的氣生根,評估它的硬度:切開不難,難的是捕捉軌迹并躲開,看那幾塊稀碎的水泥就知道被打中會有什麼下場。
更糟糕的是,哪怕離開本體,這些患有失色症的部分仍然具有傳染性,掉哪就從哪為圓心開始褪色,碰到身上則會被直接咬掉血肉。
作為幾小時前還手無縛雞之力的高中生,貿然加入戰鬥和添亂沒有區别。
有什麼辦法……
殷盞陷入沉思,視線無意識掃過周圍。
坍塌發生時,他并不是盲目躲避,而是特地躲進這個房間——跑遍整個出生地地圖不是開玩笑,他對每個房間内容、大小、朝向都有記憶。出生地一共89個房間,其中13個從門到牆都有特殊加厚,這是距離他最近的一個。
所以堅持到現在還沒塌。
至于用處,看裡面的擺設,除玻璃隔開的半邊空間,剩下的像是實驗室,長條工作台上井然有序地擺着工具和儀器——
殷盞刨開碎石,露出底下大紅色的長柄打火機。
假如此刻使用高分辨相機進行取色,并與某個無限細分的标準比色卡進行比對,就能發現,每一秒過去,那紅色都比上一秒暗上幾分,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存在不斷吮吸着上面的色彩。
奇異的是,殷盞觸碰上去的刹那,褪色暫停,色彩凝固。
可惜從發現到徹底挖出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顔色的變化并非肉眼可見,殷盞自然什麼也沒發現,立刻拿着打火機回到收集的根系和葉片旁邊。
“咔。”
火苗撩上根須和葉片,沒有散發出任何氣味,幾秒後,原處隻剩灰燼。
殷盞把打火機丢到灰燼上,并沒有發生劇烈失色現象。
他收起打火機,在地上草草畫出地下建築的結構。
粗略估計,他距離榕樹主幹不到兩百米,距離徹底離開出生地,即榕樹籠罩範圍,則超過三百米。
從距離和道義角度,他該去幫搭檔,一起幹掉榕樹。
從個人攻擊力和實際角度……
不會吧,不會有人指望靠一隻打火機和幾把小解剖刀能扭轉乾坤吧?
缺了半邊花瓣的簡筆花依舊在殷盞眼前滾動,方向标鮮豔欲滴。
他搬開石塊,從工作台底下扯出一扇扭曲變形的合金儲物櫃門,抛上地面,再度助跑起跳,爬上去後迅速抓着儲物櫃門一個翻滾,榕樹葉片“當當當”插進儲物櫃門,震顫他的手掌。
整個地上世界都籠罩着乳白的光暈,無來由的光源照亮漆黑的地面,也将榕樹張牙舞爪的灰黑色枝條照的纖毫畢現。視野中沒有黑白灰以外的顔色,殷盞覺得自己簡直像從現實世界誤入了什麼黑白條漫。
除了……
兩百米外那團番茄炒蛋。
層層疊疊飛舞的氣生根之間,番茄炒蛋配色的人影輾轉騰挪,不斷向榕樹主幹逼近,每一次移動都和箭頭動向重合。
毫無疑問,那就是「搭檔」。
殷盞隻來得及掃了眼那邊,立刻爬起來往遠離榕樹的方向跑。
人影的動作一個遲滞,似乎投來了哀怨的視線。殷盞沒空理會「搭檔」的想法,哪怕遠離主幹,仍然有無數氣生根自穹頂垂下,和飛掠而下的榕樹葉齊齊向他絞來。
……就是說。
如果是這種難度,隻給他三個加點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短短五十米,殷盞記不清自己擋去幾次攻擊。
“當!”
又是一大叢氣生根襲來,殷盞勉力擡手去擋,巨大的推力自掌心由點及面,隻剩半截的儲物櫃門被直接震落,他本人更是頃刻失去平衡向左歪去,踉跄幾步,才在一塊尚算平緩的地面穩住。
好消息,他已經到了目的地附近;壞消息,就是他站住的前後腳,地面又是一陣劇烈震動,根系翻湧,整個地面開始傾斜。
“咔咔咔咔咔……”
不祥的斷裂聲中,出生地布局從腦海閃過,殷盞的臉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