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接茬，小青便忍不住傾吐，加之問的人還是法海，聯想起自己，目光幽怨：“凡人命短也就算了，心胸也窄得要命。”

法海直覺其中有内情，故意順着小青道：“許施主為人寬厚，說不定願意多幾個陪伴白施主。”

小青下意識想反駁，思及是許仙，可能也就嘴硬幾日，便屈服了。

她啧了一聲，眯了眯眼法海，别有深意道：“也不是所有凡人都能像許仙懂事。”

法海也不知道為什麼，心仿佛丢進火爐裡，炙烤得庝，還有無緣由的憤怒。

這憤怒是對小青的，法海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怎麼了。

面上卻還是冷靜的套話，“不合适和離便是，凡人還能耐妖如何，捏了妖法便消失不見，被抛棄的凡人上哪求公允去。”

這可不是尋常凡人，小青瞅着法海。

一股沖動在喉間翻湧，最終還是淌了出來：“我有位好友……”

法海滴酒未沾，腦海清明，一眼看出小青面色遮遮掩掩，暗道這位好友應當就是她自己。

打起萬分精神，擺出公正不阿的摸樣。

“我那友人被一凡人男子欺騙，摸了他的身子，翌日，男子大鬧，要友人負責。”小青道。

若是旁的妖遭凡人算計，法海定然不信，可友人是小青，法海卻十分笃定。

小青有心眼，但不多，馬腳格外明顯，不是心盲眼瞎遲早都能察覺。

“你被糾纏多久了。”法海問。

“哎呀，不是我，是友人。”小青提聲否認。

此地無疑三百兩。

法海确認就是她，“我見你苦惱至此，猜想友人纏着你訴苦。”

小青支頤着下巴，微眯着眼盯法海，瞧不出他有什麼異常，還有事不關己地夾塊豆腐拌飯，于是繼續說。

“有段時間，日日纏着我喝酒，這不我好不容易脫身，将她丢在我洞府裡。”

法海掠了眼小青，她喝了不少酒，眉頭時時蹙起，此次回來待他也格外冷淡。

莫不就是那名男子令小青警覺，自覺拉開與所有凡人的距離。

竹筷翻攪出重影，豆腐米飯早已搗爛成泥，小青從迷醉中醒了大半。

目前的法海還未經曆許多事，但好歹是凡人，怎麼可能為妖說話。

法海手裡的碗都要被筷子撞裂了，恐怕馬上就要破口大罵了。

“不是我為好友開脫，她雖是倒黴，也有一半怪她急色。”小青清了清聲音，“分明有怪異之處，但都因當時當下頗有情.趣,放任流之。”

我們都是旁人，沒有管的資格。”小青緊急收拾場面，“那是她的事……随她去吧，不聊這些。”

幹脆一聲落響，是法海放下碗，“你那位好友打算負責？”

“嗯……”小青語氣有些猶豫，“是要負責。”

修正法海記憶，也算是負責吧，小青如是想。

“好友與男子有些淵源，總是躲着怕傷他心。”

法海偏頭，望向旁邊的酒席。

僅做六人的席面，此刻圍滿人，妖妖人人不分你我，勸酒閑聊，好不熱鬧。

幾步的腳程，卻像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中。

他不斷往下沉溺，水扭曲了所有聲音，怪物似吼叫。

小青在岸上，并未察覺他幾乎溺斃。

法海想張嘴，請求她搭手救救他，喉間滑了滑，隻覺有刀片置于其中，動一下滿嘴彌漫血腥味。

他要如何描繪自己的奇怪情緒，又什麼資格産生這違背綱常倫理的想法。

可，落下的越深，便離小青越遠。

他不甘心，隻能卑劣自救。

“是那男子的錯。”法海轉過頭，目光攀上小青的眉眼，她青色眼瞳顫了顫。

小青不可思議，法海竟然會站在妖這邊。

“有的男子表裡不一，城府極深。若此種男子開始算計，必然早早思量，任何細枝末節都會考慮周全。”法海道。

“他為人的确細微，”小青分析，“但事發突然，非他籌備已久，不過随機應變厲害。”

法海聽了會兒，覺得刺耳，蒙蔽所有聲音，隻看着她的唇形辨字，酒液浸潤的雙唇。

直到最後一字吐露完畢，法海才從失神中醒來。

“你道他随機應變厲害，若非他早有不軌，豈能做到應會變通。”法海淡淡笑了笑，“小青姑娘好友躲在你處，想必是事情未到嚴重地步，如男子所願也覺得委屈吧。”

法海一番話簡直說到小青心坎處，拍着巴掌：“還得是你心細，我可委屈了！”

“嗯？”法海疑惑，“不是小青施主的好友嗎？”

“着急說錯話，我太關心好友，在旁邊着急憋屈得很。”小青改口。

小青神色清醒了些，偏妩媚的細長眼型，此時圓圓的鎖着他，法海收斂眼底的刻薄，宛如再溫和不過的樣子。

“好友與男子僅限于上身的肌膚接觸，卻要與男子締結一生一世，他心眼還小，隻許好友身邊有他。”小青搖頭，異常沉浸地為好友苦惱中。

“若是如此，那更不必理會。”法海微微眯眼，唇畔微勾着。

法海緩緩往後靠，整張面孔隐入燈籠投射下的猩紅裡，淺淡的笑意漸漸扭曲，變了味。

好似破碎的神佛，面部受損，微笑的唇角錯開，不複和煦的笑容，冷然的殘忍。

因為法海提供的新想法，令小青猶如撥開雲霧，一身輕松，疏忽了法海内裡正在悄然而巨大的突變。

法海本人都說不必理會，小青認為言之有理。

“你說的有道理，回去我便轉達好友，不是不負責，而是沒到那地步。”

小青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法海便離開了猩紅陰影，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靜。

“小青施主的‘地步’指什麼。”法海道。

“自然是對方切實沒了清白。”不會發生的事，小青毫無負擔，信口開河道：“如此給他一個交代是自然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依他，要一身紅衣拜天地也随他。”

法海笑了笑，“小青施主好友倒是個好妖，隻是下回看清楚人。”

“不會再有下次。”小青自己對自己發誓。

吃一塹長一智，她不可能跌倒在同一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