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5日,陰。
窗外冷灰色調的雲層,無可預料地遮住了窗内人對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向往,沉重感壓抑着空氣仿佛下一刻偌大的天空就會墜落于繁華的都市,直抵人們的頭頂。
剛過7點的首都機場中央空調開得很低,呼啦啦的冷氣刮得人耳尖生疼,眼皮子都能被吹得冰涼。
林澤戴着藍牙耳機蜷縮在候機室的椅子上,緊拽着沖鋒衣的領口,瑟瑟發抖中噴嚏一個接着一個,指關節在冷氣下凍得通紅,掌心的手機卻因為長時間的使用變得滾燙。
今年大學生們的暑假來得格外的早,往年的七月初林澤還掙紮于期末苦海,而此時此刻卻已經半隻腳踏入了夜晚的燈紅酒綠和白日的昏天黑地。
4号結束了最後一科,本想和兄弟們久違的蹦迪一條街走一通宵,再美滋滋地窩在寝室睡它個12小時,然而大晚上的,酒吧的門把手都沒瞅見,滴答一聲“皇後娘娘”的微信就捷足先登。
【寶啊,聽說你今天就放假了,你爸突然被通知要出差,原定的後天去給你曾祖母掃墓隻能改到明天了,你看看能不能買明天早上的機票飛回來?】
看見結尾一個标準的“疑問式祈使句”,林澤心已經涼了一半,思索一番後開始拉鋸——【娘,我機票都買好了...】
【少和我來這套哈,我問過小丁了,說你沒訂票。】
【最近都放假了,現在哪還買得到票?】
【所以我剛剛幫你看了,明天早上八點的還有幾張。】
【娘,那張太早了...我起不來...】
【......】
【......】
【滾回來!】
【遵旨!】
拉鋸失敗,懿旨不敢違。
不忍再看自己的“窩囊”回複,林澤揉了揉發酸的眼眶,索性鎖屏了手機,在耳機裡的喋喋不休中身心疲憊地開始放空大腦,盯着眼前幾位耷拉着眼皮,時不時就朝自己點點頭的兄弟發呆。
願意搭乘這種需要淩晨出門不打一聲招呼就延誤個兩三小時的早班機的人共有兩大類,第一類就比如坐在林澤對面的幾位社畜。
人手一杯美式咖啡,腳邊放着精緻的小拖箱,衣冠楚楚,困得不能自已。
鍵盤打得啪啪作響,就差一頭撞上去了。
“你在聽沒有啊!”
長時間的單機聊天,耳機裡的人終于暴躁得一聲怒吼将還在計算對面人多少概率會一肘子打翻冰美式的林澤給喊回了神。
“在在在聽,哎呦我去我這不是太困了嗎......你剛剛說啥?”林澤揉了揉上下黏在一起的眼皮努力回應道。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林澤父母就給他修了一扇很漂亮的窗,雙眼皮寬窄适中,眼尾上彎,下眼臉有卧蠶加持,一雙靈動的桃花眼,然而仿佛是被林澤自身的性格所帶,這雙眼平常老是要睜不睜,活生生得給人襯托出一股子慵懶的氣質,減少了幾分攻擊性。
人家的桃花眼那都是飽含愛意,林澤這雙是飽含困意,用他高中老師的話來說,便是,“長得白白淨淨的,咋成天到晚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你在聽了個啥......”當因為發小的第一句而欣喜卻又在最後一句跌回谷底時,隔着遼闊的祖國疆土,丁樂樂有了原地踹開個任意門就瞬移過去揍人的心思。
林澤摸了摸鼻子:“騷瑞......”
從小到大的相處讓丁樂樂心裡門清,這位小爺困的時候就是會自動開啟低電量模式,處于一個生理上“失聰”的狀态,十幾年了,沒得治,這不,自己隻能耐着性子重複一遍: “我說,每年隻要春節過得早就準沒好事......我他媽搶個機票都能搶錯。”
“你這口鍋甩得,我都替春節它冤!”林澤笑罵道。
願意搭乘早班機的第二大類人,為便宜而戰鬥的各位學子。
不過丁樂樂是屬于被便宜坑了的人,林澤也不知道自己這位發小幾天前是哪根筋抽搐了一下,手一滑,眼一晃,出票一看,錯買成大清早的特價機票,不能退不能改。
幾百塊大洋,丁樂樂還是舍不得說扔就扔,硬着頭皮上了。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林澤很是幸災樂禍,看吧,剛出賣完你親愛的發小轉眼連機票能買錯,老天爺都沒眼看下去。
“不過你回來也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祖祖......啊嚏!”說着說着一個噴嚏鼻腔中的瘙癢應聲消失,林澤舒服地揉了揉鼻尖。
“這倒是,我最近還老想起小時候祖祖教我們背詩,特想她......話說你咋回事?鼻炎?”聽見林澤那頭噴嚏打得都快趕上自己隔壁座大哥打鼾的頻率了,丁樂樂瞬間爹心上湧轉言關心道。
“沒,我就是坐在出風口正下方,可能被吹着了。”林澤說話間擡手嗅了嗅沖鋒衣的袖子,被依然殘留的煙味熏得一臉苦澀。
“昨晚宿管回老家了,那群老煙槍直接在宿舍吞雲吐霧。我走的時候找人借了一外套,到機場才發現一身的煙味,染得連頭上都有,想着能不能吹散點,啊嚏!”
丁樂樂大開眼界:“......您這方法可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啊......”
林澤:“過獎過獎。”
“真是給你個台階就能往上爬啊!”
丁樂樂聽不得當代年輕人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當即苦口婆心勸道:“兒啊,别吹了,你那日系複古小卷毛一層一層的,我看是吹到山無棱天地合,它都會和你的發絲纏纏綿綿到天涯。”
“霍,你喊誰兒呢?” 還不等到後面幾句硬凹的文化詞,光聽前兩字,林澤就覺得自己叛逆期給丁樂樂一嗓子喊回來了:“丁樂樂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連你爹......”
“哎等等!我要去登機了,我們一會打字再聊哈!”林澤嘴剛還了一半時,丁樂樂咋咋呼呼地聲音再度以開了擴音器一般的大小從聽筒裡碾壓過來,硬生生地将那句宣示輩分的話給壓了回去。
林澤:......
媽的,原來這就是誰聲音大誰赢是吧?
語音通話結束,林澤默默地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長,糟心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卷毛,還是将丁樂樂的話聽進了心,拿好随身物品,重新換了一個座位閉目養神
剛才聽丁樂樂提起小時候的事,林澤不自覺地隔着衣服摸索胸前的小金片,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祖祖送給他的護身符。金片隻有一個拇指的大小,沒有特殊的花紋也沒有寓意的文字,隻留下了林澤對那位溫柔的女人無限的回憶和想念。
林澤從小在蓉城被老人們帶大,剛回走路就認識了隔壁院子的另一個光屁股小孩丁樂樂,那時榮城還是座小城,沒有什麼高樓大廈,一條街上街頭到街尾都是喊一句就能來蹭飯的關系。
縱使沒有父母的陪伴,林澤也無憂無慮地和丁樂樂從狗都嫌棄的年齡長成了還算得上優秀的青少年。
之後便是長壽的曾祖母安然離開,在外工作的父母有了機會選擇回家,小孩們考取了大學,随着經濟發展,榮城也不再是一座小城。
想到這裡,林澤不免有些時過境遷的傷感。
嗡嗡——
思緒越陷越深時,上衣兜裡的手機一陣抖動,想來是丁樂樂抵達了機艙,林澤快速收斂好情緒,強打起精神睜開了雙眼。
這一睜,就給林澤睜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