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珍惜一個人,就越害怕失去。
常于午夜時分,我會驟然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入目之處不見顧星言的身影,那一刻,失控感如潮水般将我徹底淹沒,令我再難入眠。在夢境裡,我有時會看見自己身患絕症,身體變得殘缺不全,還未盡情領略這人世間的萬千美好,便要匆匆告别人世,徒留顧星言形單影隻地活在世上。
我對他傾訴,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生命也并非無窮無盡,我隻願與他全心沉浸在每一個當下。然而,每一次他都巧妙地岔開話題,擺出一副往後日子還長,不必這般憂心的模樣。
恐懼,源于對未來走向的無力把控,而這些恐懼之所以可怖,正是因其隐匿在未知之中。面對未知,我們往往茫然失措,不知從何處着手應對。
後來,我漸漸學會自我開解,不再執着于結局。我把每一次與他的相逢,都當作是最後一次。我從未奢想過我們二人能擁有絕對意義上、永恒不變的相伴,畢竟,這世間又有誰能笃定承諾永遠呢?這般思量後,我的心境反倒舒緩了些許。
曾經,我一度以為他早已将内心修煉得堅如磐石,堪稱聖人,可如今我才驚覺,是我錯了。洛小舞的出現,使得顧星言近來的心情猶如波濤洶湧的海面,起伏不定。
而所謂的聖人,不過是将所有的痛苦、恐懼,連同往昔的回憶,一股腦深深地掩埋在心底。表面上,他們看似平靜無波,可其中滋味,唯有自己最清楚。
顧星言在感情的泥沼中,将自己緊緊裹挾起來。他誤以為捂得越嚴實,内心就能愈發強大,卻沒料到,每一道未曾嚴絲合縫的縫隙,都成了痛苦滲入的通道,令他愈發煎熬。
我所能做的,唯有默默守在他身旁。倘若在有生之年,我足夠幸運,能讓他敞開心扉,那便算是我莫大的造化了。
電影拍攝進程過半時,劇組來了一位女演員。聽聞她是剛從電影學院畢業不久的新人。她甫一踏入劇組,便似一道奪目的光,點亮了每一個年輕小夥子的眼睛。她身材高挑,面龐清純脫俗又不失魅惑,劇組衆人的目光,無論男女,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自信灑脫的氣質,足以與當下娛樂圈的頂流女演員一較高下,假以演技精湛,爆紅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我,卻在她的氣質裡,捕捉到了洛小鸢的影子。
原來,她姓洛,名西。
天下姓洛的人不在少數,可偏偏,她是洛家輝的女兒。
她的母親,是洛家輝抛棄洛青後,迎娶的圈内另一資本巨頭梅家的女兒梅襲人。我曾聽母親提起過梅襲人,說她們在大學時是無話不談的閨蜜,兩人年輕時同時傾心于顧展誠。最終,顧展誠選擇了我的母親,也正因這件事,梅襲人與母親分道揚镳。
直至顧展誠與母親生下我後,梅襲人才無奈放棄。她不願傷害母親,帶着滿心遺憾,嫁給了父親要求她聯姻的洛家輝。可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顧展誠竟在次年便抛棄了母親,轉而迎娶了洛家輝的妹妹洛家怡 。
這件事使得梅襲人對顧展誠由愛生恨。在洛家,梅襲人與洛家輝看似和睦,實則同床異夢,他們的婚姻不過是家族利益捆綁下的聯姻。婚後,二人僅育有一女,便是洛西。梅襲人知曉洛家輝此前的情人洛青,也清楚他們有個兒子叫洛小鸢,且已離世。
家中一應事務,梅襲人一概不聞不問,她這一生,深陷對顧展誠的恨意,以及對我母親蘭香的愧疚之中。對于女兒洛西的大小事情,她同樣從不幹涉,任由洛西自由抉擇。不過,這倒也并非壞事,洛西由此養成了灑脫不羁的性格,十分招人喜愛。
洛西對顧星言極為欽佩,自稱是顧星言的鐵杆粉絲。雖說他們年齡差距較大,看似不屬于同一個時代,但在電影學院,老師們常拿顧星言的作品當作教學模闆。洛西是顧星言的死忠粉,還稱這次能與顧星言合作,是自己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她見到我,熱情地打招呼,露出一口如珍珠般漂亮整齊的八顆貝牙。
“Hi,北野。”
我也禮貌地招了招手回應。
“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本人果然帥到了‘此人隻應天上有’的地步。”
她這情商實在是高,說話不卑不亢,語氣還極為自然。
“Nice to meet you. 你也一樣很漂亮。”
“帥哥,你能幫我個忙嗎?”原以為打完招呼便不會再有别的事,沒承想她竟跟在我身後,小嘴吧啦吧啦說個不停。而她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我心裡陡然對她生出幾分敵意。
“我想讓你幫我列一份清單。”她臉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眼巴巴地望着我,活像一隻眼巴巴渴望主人投喂的泰迪犬。
“什麼清單?”我疑惑地問道。
“就是言哥他的喜好呀,還有他讨厭什麼之類的,列個這樣的清單。”
“哦?”我下意識擡頭看了眼顧星言,此刻他正專注地給一位演員講戲,那認真投入的模樣,确實魅力十足,叫人移不開眼。
“你喜歡他?”我沒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她。
“對,我喜歡他,我打算追求他。”
聽到這話,正喝着水的我差點一口噴出來。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直白、勇敢嗎?喜歡一個人竟能如此毫無保留地袒露心聲?我是不是也該向這些年輕人取取經,學學這份果敢?
還好顧星言的性取向是男性,不然的話,我的情敵隊伍怕是又要壯大了,還得加上女生這一群體。
她剛踏入娛樂圈不久,按理說可能還沒聽說過顧星言曾公開出櫃的事。可仔細想想又不對,這件事并非什麼秘密,她沒理由不知道啊。
“那你可要費點勁咯,你沒聽說顧星言隻喜歡男生嗎?”我試探着說道。
“我知道呀,我還知道現在你倆是一對呢。”她一臉坦然地回應道。
她的話,讓正喝水的我再度一陣猛咳。
“可喜歡一個人是我自己的事,與他無關。我不會給他帶來困擾,也不奢求他給予我什麼,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情感。不管他怎樣,喜歡誰,甚至他喜歡的對象是男是女,都絲毫不會影響我對他的這份心意。”
她這一番話,讓我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應。
“可這樣會很痛苦的,愛而不得的滋味可不好受。”我試圖勸她。
“痛苦本就是愛情的另一面,坦然接受就好啦。”她滿不在乎地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不是雙方相互喜歡、雙向奔赴,那不叫愛情,頂多隻能算是單相思。單相思的痛苦,可比真正的愛情要難受多了。”我反駁道。
“愛情的形式有很多種呀,單相思和雙向奔赴都包含在愛情的範疇裡。不能因為雙向奔赴很美好,就否定單相思的存在和意義。”她神情嚴肅地對我說。
好吧,她這套理論,倒也不能簡單地判定為錯誤。畢竟在如今這個多元化的社會,思想觀念也日趨多元,很多事情并非非黑即白那麼簡單。
“那現在,我得拒絕你。”我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
“為什麼呀?”她一臉不解地問道。
“因為你雖然沒給顧星言造成困擾,卻給身為他戀人的我帶來了困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你算是我的‘敵人’,我可不會把了解他的‘秘訣’都告訴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