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道出的事情,一半恰在我的預料範圍之内,另一半卻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着實未曾想到,洛家怡對我的恨意竟已濃烈到這般程度。她精心布下的這步棋,居然全是為了那個扶不上牆的顧北南。更讓人咋舌的是,她利用的竟是自己的親孫子,這等行徑,尋常人又怎會料到?隻可惜了顧展誠一生精于算計,到老來卻被洛家怡瞞得嚴嚴實實,成功蒙混過關。
倘若顧展誠知曉白鹭腹中懷有顧家血脈,他還會那般急切地催我認祖歸宗嗎?仔細想想,似乎不太可能。畢竟,他的籌謀恐怕有着更為深遠的考量。
雖說已然查明背後主謀是洛家怡,可這對于顧星言而言,卻顯得極為蹊跷。顧家和顧星言之間本就毫無糾葛與瓜葛,洛家怡針對的目标分明是我,與顧星言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然而,洛小舞的意圖卻極為明顯,她的矛頭直直指向顧星言。那麼,在她背後暗中操控的又是何人呢?就在此時,梅襲人說過的那句話蓦地湧上我的心頭:“洛家怡和洛家輝這對兄妹,沒一個是好惹的角色。”
在洛家輝心裡,洛小鸢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念及此,我不禁為顧星言的處境擔憂起來。洛家輝若真要報仇,随便找個由頭便能付諸行動。
所幸,明日項目就要開工了,如此一來,我又能見到顧星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駕車前往鐘南山。好些日子沒見顧星言,心裡還怪想念他的。遠遠地,那熟悉的山坡小徑映入眼簾,我仿若一個即将歸家的孩子,滿心歡喜,腳步匆匆地朝着顧星言的星野書苑奔去。
可當我推開門的刹那,卻瞧見一個年輕男孩正與顧星言一同享用早餐。男孩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最為惹眼的,是他那青色的頭皮。奇怪的是,他身着家居服,難不成昨晚留宿在此了?我一下子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之間竟沒了主意 。
阿野極為熱情地歡迎我,親昵地繞着我的腿歡快地轉了兩圈,嘴裡還不住地撒嬌,發出“哼咛”的叫聲 。
或許是留意到阿野的動靜,顧星言從與男孩的交談中擡起頭來,臉上挂着熟悉的笑意,招呼道:“阿野——你怎麼來了——來,一起吃早餐。”
我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趕忙回應:“不用了,我吃過了。”
這時,男孩也從餐桌那邊轉過頭看向我。就在這一刻,我終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竟是洛小川。
“野哥。”他開口說道,眼神不再像從前那般閃爍不定、帶着莽撞勁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曆經世事的穩重與淡然 。
我微微一怔,問道:“你回來了?”
他輕輕點頭,應道:“嗯。”
我不禁又看向他那青色頭皮,追問:“這麼說你真的在色達剃了發?”
“沒錯,”洛小川神色平靜,“但主持說我塵緣未盡,便讓我帶發修行。”
“那你這……”我下意識地指了指他的頭發 。
“是我自己想剪掉這三千煩惱絲的。”說着,他神情鄭重地走到我面前,身子前傾,深深地鞠了一躬,語氣誠懇,“對不起,是我讓你和言哥暴露在公衆場合,我罪該受罰,請兩位哥哥責罰。”
看着他如今這般彬彬有禮的模樣,我心中那股積壓許久的怒火,瞬間消散了不少。但一想起過往,還是忍不住追問:“我和言哥之前去找過你,你為什麼躲着不見我們?”提及此事,我仍有些憤憤不平,那次,顧星言險些丢了性命 。
“罪過,我實在沒臉面對你們,也不敢見你們。”洛小川腦袋低垂,聲音裡浸滿了愧疚,像是被重負壓得有些發悶。他這副謙卑到塵埃裡的模樣,讓我心裡那最後一絲殘留的火氣,如同被潑了盆冷水,“呲啦”一下,徹底沒了蹤迹。
“好了,阿野。”顧星言趕忙适時地朝我遞了個眼色,那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擔憂,生怕我一個忍不住,又要沖洛小川發火。也是,好在洛小川現在正努力彌補之前闖下的大禍。看在顧星言的面子上,我暗自歎了口氣,決定不再揪着過去的事不依不饒了。
早餐結束後,洛小川小心翼翼的端起盤子,開始收拾餐桌。他動作輕緩得近乎虔誠。就在他再次端起盤子轉身的瞬間,一個不留神,碰到了我随意伸在一旁的腿。這一碰,他整個人像是被通了電,渾身猛地一僵,緊接着,腰迅速彎成了九十度,腦袋幾乎都要貼到膝蓋上了,臉上滿是惶恐的歉意,忙不疊說道:“對不起,野哥,是我不小心,實在對不住。”
我下意識地盯着他看,仔仔細細地打量眼前這個人。沒錯,就是洛小川,五官輪廓一點不差,可他身上曾經那股子像小獸般的桀骜不馴,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往日裡總是挂在臉上、能感染人的活潑陽光,也沒了半點影子。說起來,此刻我竟有些懷念從前那個莽撞的他。以前的洛小川,做事沒輕沒重,隔三岔五就闖出點禍來,可他身上那股子蓬勃的朝氣,就像燃燒得正旺的火焰,走到哪兒都能讓人感受到他鮮活的生命力,是個實打實、充滿生氣的小夥子。
可現在呢,眼前這個沉默着,隻留給我一個青皮背影的人,陌生得讓我心裡直發慌,好像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用完早餐,洛小川聲音低低地告辭,說要去打坐修行。自始至終,他都沒再多說一句話,就那麼靜靜地轉身,邁着沉穩得有些壓抑的步子離開了。他這一走,無數個疑問像是一群嗡嗡叫的蒼蠅,在我腦海裡橫沖直撞,攪得我心煩意亂,腦袋都快疼起來了。
“小川他到底怎麼了?”我實在憋不住,扭頭向顧星言問道,語氣裡滿是疑惑和擔憂。
“你也看出來他不對勁了,是吧?”顧星言無奈地歎了口氣,臉上的困惑濃得都快化不開了,“我問過他,可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一個字都不肯說。”
“他是前天晚上回來的。那麼黑的天,四周靜悄悄的,他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敲響了門。我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是他時,整個人都懵了。你也知道,以前的小川,天還沒擦黑呢,就早早打電話讓我去接他。上次去接你,也是仗着帶着阿野,才有膽子去的。”
“我打開門的時候,瞧見一個身着青衣長衫,頭發都剃光了的年輕人站在那兒……若不是看到他左眼角的那顆痣,我都不敢認他。這才過去短短幾個月,他擡眼時,眼神裡竟已沒了往日的光彩,一片黯淡。”顧星言微微皺眉,語氣中透着一絲心疼與無奈。
我滿心疑惑,不禁開口道:“難道僧人們都是這般……沒什麼生氣、無趣的樣子嗎?”
“不是的,小川變成這樣,絕不是因為修行。他肯定是遭遇了什麼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顧星言笃定地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關切。
“那他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呢?”我追問道。
“我也不清楚,他從來沒提過。這幾個月,也不知道他到底經曆了些什麼,問他他也不肯說。既然他已經回來了,過去的那些事,咱們就原諒他吧。”顧星言擡起頭,眼中帶着些許期盼地看着我。
看着他那誠懇的眼神,我隻好輕輕點了點頭。
沒多久,劇組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地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洛小舞。
拍攝間隙,顧星言讓小川去冰箱裡取一些自己曬幹的野菊花,分給大家嘗嘗。小川便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分發給每個人。
他舉止從容,禮貌有加,緩步走到每個人身旁,用夾子輕輕夾起一朵色澤溫潤、呈乳白色的菊花,放入他們的水杯中。
當他走到洛小舞面前時,意外發生了。他手中夾着的菊花突然掉落,恰好這時,一陣微風吹起洛小舞的頭發。小川忙低頭去撿菊花,随後将花放進洛小舞的杯子裡。可當他擡起頭時,卻愣住了,洛小舞也正愣愣地看着他。
“哥……”洛小川輕喚一聲,手中的夾子也不自覺地掉落在地。
然而,洛小舞的神情裡透着陌生的不以為然。
洛小川這突如其來的怔愣,顧星言立馬就察覺到了異樣。“小川——”他一個箭步沖過去,穩穩地擋在了洛小川身前,像是要為他築起一道堅實的屏障。緊接着,顧星言拉過小川,沖他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雖輕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不是……”
顧星言帶着洛小川往書苑的方向走去,洛小川一步三回頭,目光緊緊鎖在洛小舞的身影上,眼神裡交織着不舍、好奇與向往。那原本如古井般死寂的眼眸裡,終于泛起了絲絲漣漪,仿若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劇組拍攝工作緊張地推進着,洛小川的身影出現得愈發頻繁。而且,他和洛小舞幾乎形影不離,不管走到哪兒,都能看到他們倆的身影。
顧星言望着他們并肩坐在一起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你在擔心什麼呢?”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川這陣子的反常太明顯了,肯定是受了什麼強烈的刺激。這刺激大概率和小鸢有關。要不然,那天他看到洛小舞的時候,也不會那般失态。”顧星言神色凝重,眼中滿是憂慮。
“可是,你沒發現自從他見到洛小舞後,整個人都活潑了不少嗎?”我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件事。
顧星言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随後又開口道:“每次聽到小川叫他‘哥’,我心裡就直發毛。”
“為什麼?”我追問道。
“因為那并非出自真心,他隻是把洛小舞當成了小鸢的替身罷了。這對洛小舞不公平,畢竟,再相似的兩個人,也無法做到完全複制。小川喜歡的,不過是個虛幻的影子。”顧星言的話語裡,滿是對兩人的擔憂。
“所以,你打算阻止他們?”我還是不太理解他的想法。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消除小川對洛小舞身上所謂小鸢影子的幻象。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小川在色達那段時間,肯定經曆了什麼,不然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有如此巨大的轉變。别看他現在表面上規規矩矩、彬彬有禮的,我就怕這一切都隻是他的僞裝。”顧星言目光深邃,似乎在思考着更為長遠的應對之策。
自從來到山上,一直忙着緊鑼密鼓地拍戲,我都沒抽出空來跟顧星言講講我上次和白鹭見面的事兒。
找了個機會,我把事情原原本本、一樣不落地說給他聽。顧星言認真地聽着,目光專注,不時微微點頭。
聽完後,顧星言略作思索,分析道:“這件事顧展誠應該不知情。以我對顧展誠的了解,還有他對你寄予的厚望,他是不會同意洛家怡這麼做的。”
“這麼說,白鹭背後的主使就隻有洛家怡一個人?”我皺着眉頭,思索着,把在心裡盤旋已久的問題說了出來,“那洛小舞又是誰安排的呢?”
“你是想問是不是洛家輝安排的?”顧星言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一下子就猜到了我想問的。我心裡一喜,趕忙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