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早就沒了空氣,秦釋都覺得窒息,可他轉頭去看,黎莘小姐已經沒心沒肺地睡着了,唯一值得覺得安慰的是她睡着的時候還緊緊揪着司令閣下的袖子,好像怕被顧玦帶走似的。
可顧玦是反叛軍首領,那又如何呢?黎莘小姐本死而複生,本就極有可能是污染物,他們之間沒有顧玦,黎莘小姐也不能留在這裡。
她對顧玦生氣,更像是因為他背叛了司令閣下。
可是司令閣下和他們有什麼關系,又有什麼好值得背叛的。等到哪一天黎莘小姐心中的天平再次傾斜,黎莘小姐還是會回到顧玦身邊,并且可能和司令閣下恩斷義絕。
他明知道司令閣下飲鸩止渴,不能阻止。隻是他早以為司令閣下忘了,但是某天下午的那一個小時,他還是看見司令閣下盯着那幅帶回來的畫,雙手交叉着垂眸沉默。
他那麼虔誠,好像一個人恒久的信徒。但是這個信徒卻害死了她。秦釋忽然明白司令閣下為什麼這次再也不提讓黎莘小姐離開,去尋找記憶。
他心裡極有可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顧玦雖然沒有帶走黎莘小姐,但是他在他心上留下了最深的兩個傷口,他們的陣營對立,而且黎莘小姐是因為他才死去這十年。
司令閣下擡起頭看向他,秦釋才驚覺他忘了這一個小時司令閣下不能被任何人打擾,他以為黎莘小姐回來之後,司令閣下就不再需要這一個小時了。
但不過隻是表象。
秦釋挪動嘴唇,不知道該不該說:“閣下,黎莘小姐她……她心情很不好。”
謝衍止三點一線,黎莘也逃避的蝸牛似的縮在謝衍止的房子裡,每天不是懶洋洋地起來吃飯,就是倦怠地看書。
她連遊戲機都不想玩了,有次看到她準備帶走的零食還大發脾氣。
今天也是這樣,謝衍止剛回去,就被一包薯片砸在肩上,黎莘坐在沙發上,抱着抱枕,眼睛通紅的,憤恨又委屈地看着他:“都怪你。”
她把顧玦和謝衍止的份都怪在他身上,開始毫無理由大吵大鬧:“我要回家,我要交朋友,我要出去玩……”
她大哭着,好像要把這十年的委屈都宣洩出來,謝衍止知道她隻是覺得事情沒辦法解決了。
她甚至開始怪自己:“你為什麼要把我挖出來!”
是黎莘自己醒過來的,她卻混淆着胡說八道:“你不把我挖出來我就不用煩了,我想去陪誰就去陪誰,我就當個鬼,飄哪裡去都不找你!”
她可能覺得身軀對她反而是局限了,因為他們都離開她太久了,這種吸引力會讓馬甲不自覺地趨向靠近她,可她根本沒有辦法讓他們三個人在一起。
不管她怎麼哭怎麼打他,謝衍止隻是抱着她,像一個情緒垃圾桶一樣,黎莘睜着燈泡一樣的眼睛,吸着鼻子說,她要吃金玉滿堂的時候,又笑了。
但謝衍止沒有。
她低頭揉着自己哭腫的眼睛,謝衍止把她手拿下來,怕灰塵進去,隔着手帕輕輕地給她擦。
兩個人之間相對安靜很久,謝衍止說:“我沒關系,黎莘,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們已經在一起夠久了。”
黎莘打他,雖然表情很兇但是聲音很啞:“我才好你不要讓我哭!”
謝衍止于是又低聲逗她:“顧玦變了很多對不對,他不哄你了,還拿槍指我。”
秦釋還以為司令閣下想勸黎莘小姐離開顧玦呢。他畢竟是黎述,那個危險的反叛分子,手下的人都是亡命之徒。
可司令閣下接着說:“他這些年過得或許也不好。”
黎莘靠着謝衍止,睜着眼睛出神。
謝衍止:“他說得沒錯,如果我是他,知道你已經被他害死一次,還要留在他身邊,我也會發瘋的。黎莘,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覺得顧玦也變壞了,覺得我們都和你想象得不一樣了。”
本體死了十年,誰能變得不像一個瘋子?
她怪自己情緒不穩定,怪顧玦沒有解決好那些人,怪顧玦暴露身份,但歸根結底這些怪都會落到自己。
他真的覺得很難過。本體隻是一個小女孩。他們這些人隻是靠本體沒有消散的意識在勉強活着,如果他是顧玦,他也顧不上處理其他人,如果他是顧玦,接不到本體他也會發瘋的。
黎莘終于說話,她聽得心一抽一抽的,因為意識到自己就是很想念自己,才會把事情搞砸了:“你還說你會小氣的。”
謝衍止安靜了很久,最後笑,沙啞地說:“又不是我擁有你。”
他低頭:“是你擁有我們。”
擁有的人才有小氣的權利。
黎莘徹底被哄好了,她擺爛了差不多快一個月,終于提上找回記憶的日程。
這天謝衍止回到家,發現她在大掃除,打掃得熱火朝天。
很多東西,秦釋都沒有見過,黎莘可以如數家珍地說是司令閣下的什麼,擅自決定丢掉還是不丢掉。
後來換謝衍止的另一個親兵林和書,他看到她收整那些東西都隻是忍耐,看到她扔一部分東西也隻是捏緊手指,看到她要把司令閣下的幾枚勳章也給随意放了,終于出聲制止。
他看着她,認真地說:“這是司令閣下的勳章,能否讓我先請示一下司令閣下,黎莘小姐再做安排。”
黎莘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好像覺得很麻煩,但還是說:“好吧。”随手把勳章放下了。
就是在這時,謝衍止回來了,他看到勳章,特地說了一句:“東西最後都會告訴我放在那,讓她放就是了。”
然後才看向黎莘。
但是黎莘有一件另外的好事要告訴謝衍止,她雙手交叉着放在身後,像一個娃娃似的晃來晃去的,晃到謝衍止面前。
可惜她不能說,隻能眨着眼睛擡頭,用眼睛傳遞訊息。
其實她要說什麼,謝衍止心知肚明。顧玦要過來,這或許是個很冒險的決定,但是對日漸消瘦的本體和顧玦馬甲來說,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謝衍止這沒有差别,但他感覺到本體的開心了,所以他也輕輕擡手摸了摸本體不倒翁的頭,發現她今天特意紮了一個洋娃娃似的發型,辮子裡還有發帶,又細細地看了一會兒。
林和書并非不知道司令閣下和黎莘小姐的傳聞,他甚至很能理解秦釋首領對黎莘小姐的一些默許,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之間相處的氛圍。
沒有見過司令閣下那麼專注的眼神。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會有一個人恒久而溫柔地注視着黎莘,那這個人隻會是司令閣下。他忽然明白為什麼秦釋首領一眼就能斷定司令閣下對黎莘小姐并非親情。
雖然黎莘很高興,但是謝衍止還是要和黎莘提前說:“誰都不告知太危險了,如果被秦釋他們看到,他們可能會第一時間發送警報,到時候,你和顧玦可能都沒辦法離開。”
當然,他不是說現在離開。是等本體恢複瞬移異能後。
黎莘窩在謝衍止書房的搖椅上,這把椅子原來不在這的,大掃除時她搬過來了,把這裡變成她的領地。
此刻她皺着眉搖啊搖,很像一個小老頭一樣跌來倒去。
謝衍止看得心都軟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握住她的手:“不要緊,秦釋和他們都是跟了我很久的人,他們仇恨反叛軍,無非是立場問題,可是顧玦隻是來看你,并不是挑起戰争,隻要我明令禁止,他們也不會說出去。”
黎莘依然皺着眉看向謝衍止。
謝衍止靜靜等本體決定,同意還是不同意,黎莘忽然歎了一口氣,伸手撫平謝衍止的眉心,然後絮絮叨叨說:“還是你太好了,顧玦就不會這麼大度,他總是小氣!”
黎莘的心又雀躍起來了,跟揣着一隻鳥一樣,七上八下的,她期待又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他們真的會保密嗎?”
秦釋臉色難看地看着那輛車入基地,因為他畢竟是危險分子,他們隻允許顧玦帶一個人來,而且沒有武器,但這是不可能的。
顧玦也怕他們下手,手上還挂着那把袖珍的女式銀色手槍,隔着夜色,他墨綠色的瞳孔冰冷而淡漠地注視着他。
雖然他沒有任何勝利者的神色,但秦釋深吸一口氣,走了幾步,忽然感覺到一種穿心入肺的痛楚。他忍不住想,如果今天不能見她的是司令閣下,顧玦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險讓司令閣下進入反叛軍基地嗎?
黎莘小姐會因為那一天短暫的會面就整整好幾天悶悶不樂,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司令閣下做出讓步。
她或許隻是想要小小地任性一下,但卻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會讓司令閣下承擔多大的風險,秦釋無法不埋怨他,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司令閣下的神色,還是會無法自抑的覺得,是司令閣下覺得這麼做值得。
是司令閣下選擇這麼做,所以她不是那個受益者。她隻是理所當然,就會得到。
顧玦走下車來,廢墟基地的安靜似乎讓他覺得很古怪,他在清寒的夜色裡擡頭看了謝衍止一眼,然後笑了一聲,掠過駐守的衛兵,他們手裡的槍支,往裡面走去。
秦釋要跟進去,被司令閣下攔住了,他一哽:“閣下!”
謝衍止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還是和他們一起進去了。算了,他心想,他們本來就是夫妻,沒有什麼事是不能看的。
黎莘已經抱顧玦懷裡了。
沒有那身反叛軍的制服,顧玦好像還是那個溫和矜貴的貴族,他的手套上鑲着金鍊,輕輕撫摸黎莘發絲時,發出低低的碰撞聲,和她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好像在纏綿。
謝衍止站在門口看着,片刻,他移開了視線。
黎莘喜歡顧玦全副武裝的打扮,但是戴着手套摸頭發未免太怪了,她一擡頭,就直接把顧玦的手套摘了,然後繼續埋他懷裡。
秦釋發現了差别,如果是司令閣下,黎莘小姐會讓司令閣下摘下這隻手套,也不會理所當然地延續親昵。
可顧玦就低聲笑了一聲,然後輕輕地抱緊些。時間過去,他又收斂笑意,沉默地注視着客廳的古老座表。
黎莘有點不好意思,更懶得出來了,隻能悶聲問:“出來順利嗎?”順利,順利得不得了,可她又沒什麼好問的。
時間太短了加上人也太多了,那麼一瞬間她竟然就有點舍不得顧玦。
顧玦懷裡的黎莘露出一雙眼睛哀求地看向謝衍止。她以為她的眼神不好察覺,其實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人,大部分都在留意她。
她的态度好像才決定事情發展的态勢。
謝衍止沒有心軟:“明早你必須離開。”
黎莘低下眸,被顧玦用手掌輕輕摩挲了下頸側安慰,嗔怪一聲,作勢要咬顧玦,然後她小聲說:“那都睡吧。”
她不在乎什麼對立陣營和謝衍止的态度。她見到了自己的丈夫,當然希望和他獨處。
謝衍止的深墨色瞳孔很冷靜,一片毫無波瀾的沉默。片刻後,他颔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