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自從嫁入了那吃人的侯府,就再也沒有笑過,顧廷烨剛滿月的時候,家中傳來書信,宋夫人過世了。
宋夫人是白氏親娘的大丫鬟,自小伴大的情份,雖說是主仆,更像是姐妹。
白氏的母親生過她之後一直氣血虧虛,在她六歲上下已然出現頹敗之勢,病床前,被當時還隻是個丫鬟的宋仙娘寵得不知天上地下,隻知道自己的親娘身體不好以湯藥為伴,直至親娘過世也未流過一滴眼淚。
宋仙娘在病榻之前被白氏的老媽做主擡成了如夫人,從此以後打理後宅執掌中饋,引來送往那是人人稱贊。這位宋夫人說來也是個秒人,琴棋書畫樣樣不通,詩詞歌賦全都不會,隻一樣是個萬萬人比不上的——打算盤。
宋夫人精于計較來自白氏外祖的組訓,雖然是個丫鬟,可也做的一手的好生意經。白氏隻記得小時候宋夫人抱着小小的白氏說,要不是她親媽媽身子不好,要不然就可以讓她看看,統領三十六家商行,讓幾十個老頭子聞風喪膽少女東家。
隻可惜,白氏對自己這位威風八面的親媽媽的印象隻停留在了那一碗藥跟前,再想也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宋夫人死後,也就再無人叫她的閨名,這上京城裡也沒什麼朋友,偌大侯府她的威信也立不起來,隻知她是那顧偃開的填房,帶着幾百萬兩嫁妝砸開侯府大門的商戶女。
直到白氏死的時候,也再沒人叫過她一聲——玉京,就連乳母也撲在跟前喚着:“夫人夫人。”仿佛這世上隻記得她是侯夫人,不記得她叫白玉京。
是啊,飄蕩在人間幾十年的白玉京終于感受到了當年宋夫人給自己取的這個名字的奧義,白玉京——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九十六聖君,浮雲挂空名。
宋夫人教會了白玉京打算盤做生意,教會了她未雨綢缪爾虞我詐,可是偏偏沒教她如何在後宅中斡旋,在夫家中生存。
是啊,白氏的親媽媽是江南大族,嫁給白老頭就是看得起她,宋夫人一生無兒女,旁人也從不敢說她一句不是。這樣氣焰高漲的商賈,到了官宦人家就自降了身份,白玉京沒覺得他顧堰開是個莽夫,那甯遠侯府卻對她一個如花少女橫挑鼻子豎挑眼。
越想越憋屈,那時候的白玉京鑽進了死胡同,恨命運不公卻又無可奈何,為了讨好姑嫂拿着嫁妝貼補,為了公婆高興,拿着體己充公。
常嫂子時常在耳邊指點她隻覺得心煩聽不進去,想着自己不過是個填房,生了兒子又怎樣,以後這偌大侯府還不是那老大家的?越想越氣,白氏看着小小的顧廷烨愁得眼淚一大串一大串的落。
這般讨好型人格的媳婦自然是人人瞧不上的,後來白玉京這顆心越走越窄,終于在得知自己因何嫁入侯府的時候,氣血上湧,一屍兩命。
宋夫人自己叫仙娘,給她取名玉京,是想她這輩子能灑脫自在猶如仙人,奈何命運諷刺,年紀輕輕的她折損在了那甯遠侯府的後宅之中。
那一年,顧廷烨才五歲,床榻前的白玉京虛弱的看着常嫂子,那婦人一臉悲痛,她一直催促着讓丫鬟快去請二少爺,白玉京隻覺得眼皮很重快要擡不起來,她多想再摸摸兒子的頭啊,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幼時的媽媽,眼前走馬燈一般的重複着她這荒唐憋屈的一生。
媽媽臨終之時,也是如她這般哭着撫摸自己的腦瓜,隻是流淚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為人母者心有牽絆,想必,自己的媽媽當時走也是走得不安心的。
直到了自己到了這地步她才明白為人母的心酸,她一直撐着讓眼皮不要合上,可是那小子怎麼也沒有來,最終,小小的顧廷烨還是沒能像小小的白玉京那般,在病床前把自己親娘送走。
那是顧廷烨這輩子的遺憾,他和母親一樣,少時不懂事,隻覺得是媽媽不愛自己,等自己為人父母之後才知道,原來母親那是真的不得已。
白玉京是真的死了,她的靈魂飄在上空,看着常嫂子痛哭,看外頭的顧偃開一巴掌錘碎了桌案,最後停留在小顧廷烨狂奔到自己的屍體跟前,與自己小時候不同,這小孩似乎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在了,發了狠,像個小瘋子般怒号,質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屍兩命啊,好好的侯府當家主母,怎的忽然就受了驚去了性命?
介于當時顧偃開就在外屋,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吓得和鹌鹑一樣也沒敢把事情如實相告。